第206章 黄亦玫回国,庄国栋退休(2/2)
苏乐仪看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爸,我又……失败了。我明明知道可能……可我还是……”
她还是没能阻止母亲,也没能阻止自己的钱再次打水漂。更让她难受的是,她亲眼看着母亲再一次从希望的云端跌落,摔得比上次更重。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苏哲看着女儿脸上那清晰的痛苦和自责,心中那根因女儿而牵动的弦,再次被重重拨动。
我对黄亦玫的咖啡馆倒闭本身,并无太多感触。那是她选择的道路,必然要承担的后果。我甚至觉得,这种彻底的失败,对至今仍抱有某些不切实际幻想的黄亦玫而言,或许是一剂必要的、 albeit 苦口的良药。
但我心疼他的女儿。
我心疼苏乐仪一次次被卷入母亲起伏不定的命运漩涡,心疼她明明拥有冷静理智的头脑,却一次次在母女亲情面前做出“不理智”的投资,更心疼她此刻所承受的,投资失败与母亲痛苦的双重打击。
我的担忧,如同无声的潮水,在胸中蔓延。我担忧苏乐仪会被黄亦玫这种持续的、消耗性的状态所拖累,担忧她会在一次次失望中,磨灭掉那份对亲情最后的柔软,变得真正冰冷,或者,反过来被这份沉重的关系所伤。
“乐仪,”我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没有像寻常父亲那样拍拍她的肩或给她一个拥抱,只是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这不是你的失败。”
我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试图安定人心的力量。
“这是你母亲的选择,和她必须经历的课题。”我看着她低垂的眼睫,“你提供了你能提供的支持,这已经尽到了你的心意。至于结果……不是你能控制的,也不该由你来负责。”
我试图将她从过度自责和背负中拉出来。我必须让她明白,她是独立的个体,不必为父母的命运,尤其是母亲那似乎永无止境的“折腾”,承担无限的责任。
苏乐仪抬起头,眼中水光闪烁,但那泪水并未落下。她看着父亲,似乎在消化我的话,也在努力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台灯灯泡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嗡鸣。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老宅的花园里亮起了地灯,勾勒出树木朦胧的轮廓。
苏乐仪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头那紧绷的线条似乎松弛了一些。
“我知道了,爸。”她轻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比刚才多了一丝清明,“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苏哲点了点头。我理解,有些情绪,需要时间去沉淀和消化。
我看着苏乐仪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角,重新恢复了大部分惯常的冷静,只是那眼底深处,终究是留下了一抹难以轻易抹去的痕迹。
“我回去了。”她说。
“嗯,路上小心。”
苏乐仪离开后,我独自在书房里站了很久。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看到巴黎那间已经挂上“出租”牌子的“东方笺”咖啡馆,看到黄亦玫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也看到女儿苏乐仪独自驱车回家时,那沉默而疲惫的侧影。
咖啡馆的挽歌已经唱罢。
而生活,以及生活所带来的、层层传递的忧虑,却仍在继续。这一次,挽歌的余音,萦绕不散的核心,是我的女儿。
岁月仿佛一个技艺高超却冷酷的雕刻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无法抹去的刻痕。当我在机场贵宾通道的出口,看到那个推着行李车缓缓走出的身影时,这个认知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黄亦玫。
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明媚张扬、眼波流转间便能掀起惊涛骇浪的烈焰玫瑰。时光洗去了她身上大部分咄咄逼人的光芒,沉淀下一种更为复杂的气质。她瘦了,曾经饱满的脸颊微微凹陷,勾勒出更为硬朗的骨骼线条。眼角唇边是细密而深刻的纹路,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记载着这些年在异国他乡的挣扎与风霜。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卡其色风衣,颈间系着丝巾,依旧讲究,却难掩那份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精神层面的损耗。
然而,最让我目光微凝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双曾让我痴迷、让我痛苦、燃烧着无尽生命力与情感火焰的眼睛,此刻像两潭被投入过多石子后、终于趋于沉寂的深水。里面仍有光,但那光不再是跳跃的、灼人的,而是一种被现实反复淬炼后、带着韧劲甚至些许执拗的冷光。像经历过无数场野火,根系却依然死死抓住土壤的刺玫,纵然枝叶不再鲜亮,但那根骨里的不屈,却以一种更沉默、更顽固的方式存在着。
她推着的行李车上,除了几只硕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画筒,筒身有些磨损,暗示着主人并未完全放弃曾经的追求。而在她身旁,稍后半步的位置,走着庄国栋。
庄国栋也老了,如今头发已然花白了大半,背脊虽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精神上的倦怠。他穿着舒适的休闲西装,脸上带着温和却有些疏离的笑容,像一层保护色,将他与周遭的环境隔开。退休,对于他而言,或许更像是一种从现实压力下的解脱,一种终于可以不再勉力支撑的放松。他安静地跟在黄亦玫身边,目光偶尔掠过她时,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包容,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无奈。
我站在那里,没有上前。我是来接机的,以一种介于旧识与前夫之间的、模糊的身份。陈疏影并未同来,这更像是一场属于“过去”的会面,她聪明地选择了回避。
黄亦玫也看到了我。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沉寂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短暂的了然,有物是人非的恍惚,或许,还有一丝被故人看到如今略显狼狈模样的微妙不自在。但这丝波动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扬起下巴,脸上努力绽开一个我熟悉的、带着些许挑战意味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如今看来,底色是苍白的。
“苏哲。”她先开了口,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些,却依旧保持着某种节奏感,“没想到你会来。”
“应该的。”我走上前,语气平静无波,如同接待一位普通的、久未归国的朋友。我的目光与庄国栋相遇,彼此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与疏离。
回城的车里,气氛沉默得有些压抑。我坐在副驾驶,黄亦玫和庄国栋坐在后座。窗外是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景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与巴黎的慵懒浪漫截然不同。
“变化真大。”最终,是黄亦玫打破了沉默,她望着窗外,语气带着感慨,却听不出是喜悦还是失落。
“嗯,这些年发展很快。”我简单地回应。
短暂的交谈后,又是沉默。庄国栋始终望着窗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又或者,是刻意回避这种微妙的氛围。
我从后视镜里,能看到黄亦玫放在膝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指关节处甚至有些粗糙的痕迹,那不像是一双只拿画笔的手。我想起苏乐仪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在法国,黄亦玫尝试过家居品牌,开过咖啡馆,甚至代理过某个小众艺术品……每一次都倾注热情,每一次都看似有个不错的开头,最终却都难逃失败的命运。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执着地追逐着商业上的成功,试图证明自己不仅仅只是“黄亦玫”,不仅仅是依附于男人的美丽花朵,却一次次被现实的烈焰灼伤。
庄国栋的退休,或许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仅靠退休金,在生活成本高昂的巴黎,还要支撑黄亦玫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创业”梦想,显然力不从心。回国,成了不得已,却也是唯一现实的选择。
我能想象到黄亦玫做出这个决定时内心的挣扎与不甘。回到这个充满她过去痕迹的地方,回到这个有着苏哲、有着她失败婚姻记忆的地方,对于她那样骄傲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变相的认输。
但她还是回来了。带着她那份被现实打磨得更加顽固的“不服输”,带着她疲惫的伴侣,和她那些未曾实现的梦想,回来了。
车子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了一处位于老城区的、闹中取静的公寓楼下。这是苏乐仪提前为他们租好的地方,不大,但足够雅致,符合黄亦玫的审美。
下车时,黄亦玫站在车旁,仰头看了看那栋公寓楼,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姿态,不像归家的游子,更像一个即将踏上新战场的战士,尽管这个战场,是她曾经逃离的地方。
“谢谢你来接我们。”她转过身,对我说,语气恢复了某种程度的镇定。
“不必客气。”我看着她,看到了她眼底那抹无法完全掩饰的、对未来的茫然,以及那茫然之下,依旧不肯熄灭的、微弱的火苗。
我没有问及她今后的打算,也没有提及过去的种种。那些都没有意义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乐仪,或者……直接找我。”
这是一句客套话,带着疏离的礼貌,却也划清了界限。
黄亦玫听懂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是回应的、有些勉强的笑容:“好。”
庄国栋也再次向我道谢,态度客气而疲惫。
我没有再停留,转身上了车。
车子驶离时,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黄亦玫依旧站在原地,风拂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她的身影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单薄而执拗。庄国栋站在她身边,默默地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一幅充满了故事感,却也弥漫着无尽疲惫与未知的画面。
我收回目光,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黄亦玫回来了。
带着她一身的伤痕,满腔的不甘,和那从未真正熄灭的、屡败屡战的劲头。
这朵曾经灼伤过我、也自我燃烧过的玫瑰,如今以这样一种姿态,重新扎根回了故土。
我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最终的沉寂,还是又一次徒劳的绽放。
但我知道,属于我和她的那个轰轰烈烈的时代,早已彻底落幕。如今,我只是一个站在岸边的旁观者,看着她,如同看着一条依然在奋力挣扎的、不肯沉没的船。
窗外,是这个我们共同生活过、爱恨过的城市,如今已是沧海桑田。
而我,只想尽快回到那座有着陈疏影和苏靖尧的老宅,回到我如今安稳、平静的现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