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黄亦玫的愤怒(1/2)
夜色渐深,城市的天际线在落地窗外铺展成一片璀璨却冰冷的灯海。我推开家门,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寒意一同关在身后。玄关温暖的灯光下,却驱不散积压在我心头的沉重。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苏乐仪蜷缩在沙发角落的身影。她脱掉了晚上参加商业晚宴时那身略显成熟的小礼服,换上了柔软的家居服,洗去了妆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甚至有一丝茫然。她抱着一个靠枕,下巴抵在枕头上,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窗外,那神情,不像一个刚刚在觥筹交错间周旋过的准继承人,更像一个迷了路、需要安慰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这段时间,为了弥补老宅宴会那晚的裂痕,也为了回应母亲那边咄咄逼人的态势,我开始频繁地带乐仪出入各种正式场合。公司的战略会议,我让她列席,尽管那些复杂的财务数据和激烈的辩论显然让她听得吃力;与重要合作伙伴的晚宴、酒会,我带着她,将她介绍给那些老谋深算的商场前辈,看着她努力挤出得体的微笑,应对那些或审视、或客套、或别有深意的寒暄。
我知道她还稚嫩。在会议上,她发言时偶尔会停顿,组织不起最精准的语言;在晚宴上,她有时会接不上那些老狐狸们隐含机锋的调侃,只能报以略显羞涩的微笑。我看到过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偷偷揉着因为穿了太久高跟鞋而酸痛的后脚跟,也看到过她在强撑的笑容背后,那一闪而过的无措。
她是我从小放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是那个会在阳光下肆意大笑,会抱着我胳膊撒娇要礼物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如今,却要被迫提前走进这个复杂而残酷的成人世界,面对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压力和算计。
我脱下西装外套,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沙发上。沙发柔软的凹陷让她回过神,抬起眼看我,努力想扯出一个让我安心的笑容:“爸,你回来了。”
那笑容里的勉强,让我的心更疼了。
“嗯,回来了。”我放柔了声音,伸手,像她小时候那样,想抚平她微微蹙起的眉头,“累了吧?我看你晚上都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要让阿姨给你做点宵夜?”
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闷:“不饿,就是……有点累。”
我叹了口气,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女儿纤细的身体依靠着我,传递出一种全然的信赖和淡淡的委屈。我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幼时做了噩梦被我安抚时一样。
“乐仪,”我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忍和歉意,“爸爸知道,这些应酬很无聊,也很耗神。如果你觉得太辛苦,我们就不去了,好不好?爸爸不想看你这么累。”
我是真心的。那一刻,什么继承权,什么家族斗争,都比不上我女儿脸上一个轻松的笑容。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将她推到前台,到底是对她的锻炼,还是一种残忍。
“没关系,爸爸。”乐仪在我肩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带着疲惫,却透出一股倔强,“我能坚持的。就是……就是有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错了给你和妈妈丢脸。”
她的话像一根细针,扎在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累不累,而是怕表现不好,影响了我们。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我们同时抬头,看到黄亦玫站在书房门口。
她显然也刚结束工作,或者,她根本一直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等待着我们归来。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质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卸去了平日里的凌厉,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气场。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我搂着乐仪的肩膀上,眼神微动,然后平静地走了过来。
她没有坐下,只是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更准确地说,是看着靠在我怀里的乐仪。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累了?”她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乐仪从我怀里直起身,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嗯,妈妈。”
黄亦玫的视线在女儿写满倦意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磐石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静谧的客厅里:
“累是正常的。这条路,从来就不会轻松。”
她没有像我所期待的那样,过来温言安慰,或者附和我的心疼。她的话,像一盆冷静的冰水,瞬间冲淡了客厅里刚刚弥漫的温情与心疼。
我忍不住开口:“玫瑰,乐仪她还小,这些应酬对她来说……”
黄亦玫的目光转向我,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瞬间剖开了我试图营造的保护罩。她没有反驳我,而是重新看向乐仪,继续说道:
“你觉得不知所措,害怕说错话,这证明你至少意识到了这不是一场游戏。”她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苏乐仪,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愤怒和眼泪是最无用的武器。”
我的心猛地一颤。这句话,像是对乐仪说的,又像是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向了老宅宴会那晚,我那可悲的沉默和她独自承受的屈辱。
乐仪怔怔地看着母亲,眼里的迷茫似乎更深了。
黄亦玫向前走了一步,在乐仪面前的茶几旁蹲下身来,与她平视。这个动作让她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稍微收敛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认真和凝重却更加清晰。
“没有人天生就会应对这一切。”她的声音放缓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父亲带你出去,不是为了听别人的奉承,也不是为了让你去讨好谁。他是让你去看,去听,去学。”
“看什么?”乐仪下意识地问。
“看那些人的眼神,”黄亦玫冷静地解答,“看他们是真诚的恭维,还是虚伪的客套,或者是隐藏着算计的审视。听他们说话的话外之音,听他们如何在不经意间抛出诱饵,又如何在你松懈时设置陷阱。学他们如何控制表情,如何引导话题,如何在谈笑风生中,守住自己的底线,甚至为自己争取利益。”
她顿了顿,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眼神,语气更加深沉:“你觉得累,是因为你还在用‘苏家小姐’的心态去应付。但如果你换一个角度,把每一次会面,每一次谈话,都当成一堂课,一次实战演练呢?把你感受到的压力,都当成必须跨越的台阶呢?”
乐仪沉默了,眼神里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思考所取代。
我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我心疼女儿,想为她遮风挡雨。而黄亦玫,却在亲手拆掉我试图为她搭建的温棚,指着外面的狂风暴雨,告诉她,那是她必须学会面对和驾驭的世界。
“妈妈,”乐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我……我怕我做不好。奶奶她……她好像并不喜欢我,也不认为我能……”
“她喜不喜欢你,认不认可你,不重要!”黄亦玫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能力让她,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你,不得不考虑你的存在!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用实力挣来的!”
她伸出手,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坚定地握住了乐仪放在膝盖上的、微微有些发抖的手。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孩,因为你年轻,因为你累,就对你手下留情。”黄亦玫的目光如同最坚硬的钻石,牢牢锁住女儿的眼睛,“你父亲心疼你,天经地义。但我不能只心疼你,我必须为你负责。负责让你拥有足够强大的翅膀,让你即使有一天失去了所有的庇护,也能在天空翱翔,而不是跌落尘埃!”
“爱情、家庭、尊严……”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敲打出来的,“这些东西,靠祈求、靠妥协、靠别人的怜悯,是守不住的!唯有智慧,让你看清局势;唯有实力,让你拥有话语权;唯有坚韧,让你能在一次次打击后重新站起来!只有这样,你才能守住你想要的一切,才能让你在乎的人,不被你连累,不因你而受辱!”
最后几句话,她说得极其缓慢,眼神却像是不经意地扫过我。我感到脸颊一阵发烫,仿佛被那目光灼伤。她是在教导女儿,又何尝不是在控诉我那晚的“不作为”?
乐仪紧紧咬着下唇,眼眶微微泛红,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疲惫,而是因为一种被点燃的、混合着压力和决心的情绪。她看着母亲那双充满力量和不屈光芒的眼睛,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坚定的东西。她反手握紧了母亲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妈妈。”她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哽咽,却不再颤抖,反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努力的。我会认真看,认真听,认真学。我不会再喊累了。”
黄亦玫看着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笑容,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欣慰。她松开了手,站起身,恢复了那种冷静的姿态:“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
乐仪听话地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母亲,然后转身,步伐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黄亦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她教导女儿的那番话,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是对我的无声审判。我看着她平静却疏离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我心疼女儿的被迫成长,我理解亦玫的良苦用心和深藏的愤怒,我更痛恨自己的软弱和摇摆。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只是转身,重新走向书房,背影挺直,如同风雪中孤傲的松柏。
我独自留在客厅,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我内心的混乱与愧疚。我知道,亦玫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我们的女儿。而她深信不疑的“武器”——智慧、实力、坚韧,恰恰反衬出我那晚所缺乏的勇气与担当。
看着女儿为她心疼,也为她的话语所激励,我明白,这个家,正在以一种我无法阻止、也必须适应的方式,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而我能做的,似乎不能再仅仅是心疼和弥补。
苏家老宅那通电话里的余威,像帝都冬日里驱不散的雾霾,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连日不散。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只有最终通牒式的冰冷:“苏哲,小谦进公司的事,不能再拖了。就让他做你的特别助理,跟在你身边,尽快熟悉集团的全部核心业务。下周一,我要看到任命书。”
特别助理。天天带在身边。
这八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握不住手机。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黄亦玫那双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老宅宴会上她惨白如纸、写满被背叛神色的脸。如果我此刻点头,将白谦——那个我与她婚姻破裂后,与另一个女人所生,并且被母亲公然指定为“唯一继承人”的儿子——日日带在身侧,出入各种核心场合,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亲手在她和母亲之间本已深刻的裂痕上,又狠狠砸下了一记重锤;意味着我默许甚至助推了母亲那套“传男不传女”的陈旧观念;意味着我对她和乐仪、乐瑶未来的彻底背弃。
“妈,”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抵抗,“这不合适。亦玫那边……您知道的,这样安排,家里就真的永无宁日了。乐仪也刚开始接触业务,我……”
“苏家的产业,不是她黄亦玫说了算!也不是你那个女儿能扛得起的!”母亲厉声打断,语气中的不耐与专横几乎要溢出听筒,“我还没死!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白谦是我的孙子,是苏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跟在父亲身边学习,天经地义!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
“咔哒”一声,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像一把钝刀,在我耳膜上反复切割。我颓然倒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一边是母亲积威之下不容置疑的命令,夹杂着对白谦那份无法完全割舍的愧疚;另一边,是黄亦玫可能爆发的、足以摧毁我们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切的愤怒与心寒。我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炙烤,无论转向哪边,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就在这种焦头烂额、进退维谷的境地里,白晓荷找到了我。
她约在了一家离公司不远,极为隐蔽安静的咖啡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放着一杯清水。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依旧是那副素净淡雅的模样,米白色的羊绒衫,珍珠耳钉,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像一株从不与百花争艳的空谷幽兰。只是眼角细微的纹路,悄然记录着岁月的流逝。
我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侍应生送来我惯点的黑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阿哲。”她轻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带着江南水汽般的湿润。这个称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了,让我的心尖莫名颤了一下。
“晓荷姐。”我回应,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面对她,我总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愧疚是主调。当年是我先背离了与她,重回黄亦玫身边。她没有吵闹,没有纠缠,只是带着白谦,安静地离开了。她分手后没有再组建家庭,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培养儿子和……或许,还有那份未曾完全熄灭的情愫上?这份认知,更让我觉得亏欠。
“妈……老太太给我打过电话了。”她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她说,想让小谦进公司,跟在你身边……做助理。”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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