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门扉（1/2）

距离在冰冷的数字和缓慢扩大的视觉图景中，被精确地抹去。

十八小时的航程，在绝对寂静和压抑的警惕中流淌。救生舱如同一粒被无形水流推动的微尘，滑向那沉默的巨构。舷窗外，那片扭曲的暗紫色虚空渐渐被巨构哑光灰色的庞大身躯占据。它太近了，近到失去作为整体观测的轮廓，视野里只剩下那无数规整几何体拼接而成的、充满非人美感的金属表面，以及其上缓慢旋转的三道发光环带投下的、变幻不定的光影。

能源读数无情地滑向5%的临界线。维生系统已被压至最低功耗，舱内温度低得能看见呼吸的白气。每个人都裹紧了身上单薄的应急保温毯，目光却死死锁在控制台屏幕和观察窗外。

赵磐保持着固定的姿势坐在驾驶位，背脊挺直，像焊在座椅上。他的手指偶尔在控制面板上移动，调整着被动扫描的参数，将探测到的巨构表面细节——那些深邃的凹槽、整齐排列的凸起结构、偶尔闪烁的微光区域——不断放大、分析。没有武器系统，没有护盾，没有机动余量。他们此刻唯一的“武器”，是捕获的那个脉冲信号，以及苏瑾身上那与之呼应的、微弱的能量反应。

“能量场扫描更新。”救生舱ai发出平稳的电子音，“目标构造物周边存在三层能量梯度。最外层：广域低强度感应场，性质类似被动扫描或身份识别屏障，未检测到攻击性。中层：区域性护盾或力场发生器残留读数，活跃度极低，可能处于休眠或低功耗维持状态。内层：与构造物表面物理结构结合紧密的防御\/设施能量网络，状态未知，存在多处能量流动节点。”

它顿了顿，补充道：“根据信号源方向及能量场薄弱点分析，建议接近方位：构造物‘顶部’标识区域下方三百米处，存在一个相对规整的凹陷结构，其能量场特征与其他区域存在细微差异，疑似接入端口或气闸。”

屏幕上，放大的图像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的六边形平台，平台表面平整，中央有一个较小的、与他们捕获信号符号一致的凹刻图案——被三道弧线环绕的六边形晶体。平台边缘隐约可见类似轨道和对接钳的机械结构，但都覆盖着厚厚的宇宙尘垢，显然久未使用。

“发送识别信号。”赵磐下令，声音在冰冷的舱室里清晰异常，“重复我们捕获的脉冲编码，定向至那个平台。功率调至最低，持续发送。”

“信号发送中。”

没有回应。巨构依旧沉默，只有那三道环带永恒地旋转，投下冰冷的光影。

“能源储备：4.7%。”ai提醒，语调没有变化，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继续靠近。速度降至每秒五米。准备随时切断主引擎，使用姿态喷口调整。”赵磐的指令简洁至极。他在赌，赌那个符号的含义，赌这沉默并非敌意，而是某种……待机状态。

救生舱颤抖着，主引擎的轰鸣降到几乎听不见的低吟，如同垂死者的叹息。他们像一片羽毛，缓缓飘向那六边形平台。距离不断缩短：一千米、五百米、三百米……平台的细节越来越清晰，上面的尘埃，金属表面的氧化痕迹，还有中央那符号凹刻里积累的、微小的陨石碎屑。

“两百米。检测到微弱能量反馈……来自平台符号凹刻处。”ai报告，“反馈信号与发送信号部分吻合，但增加了新的验证序列……正在解析”

“苏瑾。”赵磐没有回头，“你能感觉到什么变化吗？”

苏瑾半躺在座椅里，身上盖着保温毯，脸色苍白，但眼睛很亮。她一直望着窗外那越来越近的巨大符号，眉心那点交融的光芒随着距离接近，正以一种平缓的节奏明灭，仿佛在与什么东西共振。

“它在…‘看’我们。”她轻声说，声音带着奇异的确定，“不是敌意……像是……很古老的系统，被唤醒了基础识别模块。那个符号……是钥匙孔。我们的信号……还有我身上的……是钥匙的形状。”

“验证序列解析完成。”ai接上，“序列包含一个动态能量频率匹配要求。要求接收方在十秒内，于指定近距离范围内，释放特定特征的能量波动进行二次验证。波动特征与……与苏瑾个体当前散发的能量频谱相似度需达到78%以上。”

舱内一片寂静。

“也就是说，”哈兰长老的声音干涩，“光有信号不够，还得苏瑾‘本人’到场，释放她那种调和能量，才能开门？”

“正确。”ai确认，“且需在平台上方五十米范围内。能源储备：4.1%。姿态喷口气体剩余：23%。”

单向验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磐看向苏瑾。女孩迎着他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坐直身体，点了点头。“我可以。能量……还算稳定。”

“米卡尔，准备减压程序。哈兰长老，你和老严留守舱内，监控所有系统，尤其是能源和苏瑾的生理数据。g-02，你跟我出去，负责外部警戒和应急。”赵磐快速下达指令，“苏瑾，你只需要集中精神，尝试将你体内那种能量，朝着平台符号的方向‘释放’出去，就像……就像之前在‘回声’里做的那样，但强度要低，要稳定。”

他站起身，走到舱壁旁，取下两套简陋的紧急太空作业服。这种服装只有基础的温度维持和空气供应，没有动力，防护力也弱得可怜，但在真空中短时间活动勉强够用。

米卡尔协助他和g-02穿上臃肿的作业服，检查密封。苏瑾也在老医疗官的帮助下，穿上了一套特制的、带有简易生命维持和外部能量感应增幅器的作业服——这是用救生舱医疗设备组件临时改装的，极其粗糙。

“减压开始。”米卡尔按下控制钮。

嘶嘶的气流声中，舱内空气被迅速抽走。温度骤降，即使有作业服，也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压力平衡后，救生舱侧面的紧急气闸缓缓打开，露出外面绝对寂静、被巨构灰色身躯填满的星空。

赵磐第一个飘出气闸。失重感瞬间包裹全身，但经过之前跳跃的混乱，这种有方向的失重反而显得“正常”。他抓住舱门旁的扶手，稳住身形。眼前是巨构那无边无际的金属表面，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看到上面细微的加工纹理和岁月留下的淡淡蚀痕。寂静是绝对的，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在头盔里都被放大成擂鼓。

下方，那个六边形平台清晰可见，中央的符号凹刻如同一个深邃的眼眸。三道旋转的环带在上方极远处缓缓移动，投下的光影在平台上缓慢扫过，如同巨兽的呼吸。

g-02紧随其后飘出，它笨重的躯体在失重下动作依然精准，背部伸出的多功能机械臂已经激活，末端装备着基础的扫描器和一支切割\/焊接工具改装的低功率能量枪。

最后是苏瑾。老医疗官和米卡尔小心地将她送出来。女孩的作业服显得格外臃肿，透过面罩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眼神。她手腕上临时接出的几根数据线，连接着作业服背部的那个简陋的“增幅器”——一个不断闪烁着不稳定读数的金属盒子。

赵磐示意g-02在前，他和苏瑾在后，三人利用作业服背部微弱的压缩气体喷口（气体储量只够极短时间使用），调整方向，朝着下方平台缓缓飘去。

距离在无声中缩短。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巨构表面的细节更加震撼人心。那些看似规整的几何拼接处，近看才发现接缝完美到几乎不存在，仿佛整个结构是从一整块物质上雕刻而成。平台边缘的机械结构上覆盖的尘埃，在环带光芒扫过时，会泛起细微的、仿佛活物般的反光。

他们悬停在平台正上方约五米处。

“苏瑾，就是现在。”赵磐的声音通过短距通讯频道传来，稳定，低沉。

苏瑾闭上眼睛，努力排除头盔内自己放大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将意识沉入体内。那里，淡金与暗蓝的能量流虽然微弱，但已经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自主循环的平衡。她不再尝试控制或引导它们冲突，而是想象自己是一面镜子，或者一个共鸣腔，将那股平衡的、特有的“调和”之感，轻轻地、持续地向外“映照”出去，目标直指下方那个符号凹刻。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巨构永恒的沉默。

几秒钟后，平台中央的符号凹刻深处，一点极其黯淡的、与苏瑾身上光芒同色的微光，如同沉睡的火星被吹拂，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以那点微光为中心，复杂的、流淌着淡金色光泽的能量纹路如同被注入生命的血管，迅速在符号凹刻的沟壑中蔓延、亮起！光芒不强，但在这片灰暗的金属背景上，醒目得如同黑夜中的灯塔。

与此同时，苏瑾闷哼一声，身体微微颤抖。头盔内的生命监测器发出短促的警报——她的能量输出瞬间被符号吸收，同时似乎有某种微弱的、冰凉的反馈逆流回来，冲击着她的感官。

“坚持住！”老医疗官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充满焦急。

苏瑾咬紧牙关，维持着那股“映照”感。符号的光芒越来越稳定，最终完全点亮，形成一个完美的、悬浮在凹刻上方的光质符号虚影。

嗡……

一阵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但确凿无疑的震动，通过稀薄的介质（或许是空间本身？）传递过来。平台边缘，那些被尘埃覆盖的机械结构表面，灰尘簌簌震落。轨道上的几个钳状结构，关节处发出生涩的、仿佛万年未动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收缩。

紧接着，平台中央，符号虚影正下方，严丝合缝的金属表面，无声地滑开一个标准的圆形孔洞，直径约三米。洞内并非黑暗，而是透出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线，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光滑的金属通道。

门，开了。

“验证通过。”救生舱ai的声音在频道中响起，同时，控制台屏幕上代表巨构最外层能量场的显示变成了柔和的绿色，“接入端口开启。检测到稳定的内部环境参数：温度22摄氏度，标准大气压，含氧量正常，无有害辐射或生物污染迹象。建议进入。”

成功了！

频道里传来哈兰长老如释重负的喘息和米卡尔低低的欢呼。

但赵磐没有放松。他示意g-02先下去探查。引导者调整姿态，喷出一点气体，率先飘入那个圆形的入口，消失在乳白色的光芒中。

几秒钟后，g-02的声音传来：“通道安全。内部为标准化对接气闸舱，规模符合‘守望者’中型舰船停靠规格。未检测到活动生命迹象或主动防御系统。空气成分与外部扫描一致。”

“进去。”赵磐对苏瑾说，同时自己调整位置，护在她侧后方。

两人先后飘入入口。穿过大约十米长、微微向下倾斜的平滑通道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圆柱形舱室。舱室直径约十五米，高约十米，墙壁是光滑的银白色金属，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条形光源。一端是他们进来的通道口，另一端是一扇紧闭的、带有复杂控制面板的大型气密门。舱室中央空无一物，只有地面中央有一个与他们进来的通道口对称的、略小一圈的圆形闭合标志。重力在这里恢复了，他们稳稳地落在冰冷但洁净的金属地板上。

作业服头盔面罩上的外部环境读数迅速跳转为绿色。赵磐按下颈侧的开关，头盔“嗤”一声缩回颈甲。空气涌入，干燥，洁净，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臭氧和旧金属的味道，但完全可以呼吸，温度宜人。

苏瑾也解除了头盔，深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她额头的汗珠在灯光下晶莹闪烁。

g-02守在气密门旁，扫描着面板。“面板处于休眠状态。检测到与外部平台符号同源的能量接口。建议尝试使用相同方式激活。”

赵磐看向苏瑾。女孩点了点头，再次集中精神。这一次似乎容易了一些，或许是身处同源环境之中。她掌心对准控制面板，淡金与暗蓝交织的微光流淌而出，触及面板。

面板瞬间亮起，复杂的纹路如同被点燃，快速闪烁后稳定下来。气密门发出一声轻盈的排气声，随即向两侧无声滑开，露出后面更加宽阔的空间。

门后是一条宏伟的、向上微微倾斜的主通道。通道极其宽敞，足以容纳大型载具并行。地面是某种深灰色的、带有防滑纹理的坚固材料，墙壁和穹顶则是银白色合金，镶嵌着密集的、提供均匀照明的光源。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紧闭的、带有不同标识的门户，有些门旁还有嵌入墙壁的显示面板，只是此刻大多黯淡。

空气在这里更加流通，那种旧金属和臭氧的味道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空旷的、仿佛巨大图书馆或博物馆般的寂静气息。温度恒定，湿度适宜，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但也……毫无生气。

他们沿着主通道前行，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传出很远。g-02在前方探测，赵磐和苏瑾居中，哈兰、米卡尔和老医疗官也离开了能源即将耗尽的救生舱，跟了进来，脸上混杂着惊叹、警惕和茫然。救生舱ai已将所有剩余能源转入维持最低限度待机，停泊在对接舱内。

“能源网络检测：稳定，高效，无明显衰减迹象。”g-02报告，“生命迹象扫描：阴性。未发现近期活动痕迹。所有检测到的自动化系统均处于最低功耗待机或休眠模式。”

这里像是一个被精心保养、却已被主人遗弃了无数岁月的巨大设施。

他们经过了几处类似仓库或车间的大门，透过观察窗（大部分模糊）能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货架或静止的机械臂。经过了一个开阔的中庭，中庭中央有一个干涸的、但造型优美的水池，池底铺着发出微光的鹅卵石状物质。还经过了一些显然是生活区域的入口，能看到里面简洁但舒适的家具轮廓，同样积着薄薄的灰尘。

规模远超“回声”避难所。这里更像是一个完整的、可以自给自足很久的……前哨基地，或者小型殖民地。

“看那里！”哈兰长老突然指向通道一侧墙壁上的一块较大的显示面板。那块面板竟然还亮着微光，上面显示着不断滚动的、混合了陌生文字（显然是“守望者”文字）和符号的数据流，旁边还有一个简化的结构示意图，中心点闪烁，似乎就是他们此刻的位置。

“这是……内部导航图？”哈兰长老凑过去，虽然看不懂文字，但图形是通用的。“我们在这里……‘初级对接区’。看，有通往‘核心控制区’、‘能源中枢’、‘生态维护区’、‘仓储区’、‘居住区’……还有这里，‘深层档案库’和‘星港控制塔’的标记。”他的手指顺着示意图上的连线移动，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地方是完好的！至少系统还在运行！”

一个完好无损的“守望者”前哨基地！其价值无法估量！

“先去‘能源中枢’。”赵磐做出了判断，“我们需要确保能源供应稳定，并尝试与这里的控制系统建立联系，了解它的状态和……是否有任何预设协议或危险。”他看向苏瑾，“你感觉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苏瑾点了点头，虽然疲惫，但眼神里的好奇和某种隐隐的“归属感”支撑着她。“这里的感觉……很平和。不像‘回声’那么……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