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阳奉阴违,暗涌围城(2/2)
况钟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眼瞥见其中几人撩起的袖口下,赫然烙印着一条扭曲蜿蜒的青黑色刺青——一个与他记忆深处某些线报中“影蛇”标记极其相似的图案!这绝不是普通为田产利益而起的纠纷!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装备精良、甚至带着一股悍匪气息的袭击!他们的目标,恐怕正是这支代表朝廷威权的新政清丈队!
“保护书吏档案!保护丈量器物!”况钟几乎是嘶吼出声!他一手猛地拔出腰间悬挂的佩刀——那是他在南京城御赐时亲自挑选、极其锋锐的雁翎刀!刀锋在烈日下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徐百户!结阵!擒贼擒王!务必拿下领头者生死不论!敢有冲阵者,给我杀!!”
命令下达的瞬间,战斗便爆发了!军士们反应极快,迅速结成一个圆形防御阵势,将惊慌失措的书吏和重要图册护在中央,长矛如林般向外挺刺!包围者则如同群狼,嘶吼着,挥舞沉重的利刃狠狠砍砸!刀枪交击,火星迸溅!惨叫声、怒吼声、兵器碰撞的刺耳交响瞬间淹没了这夏日的田野!
况钟虽非行伍出身,但他自幼习文习武,身手矫健。他看出包围者后方站着三个明显是组织者的蒙面头领(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面小小的、画着蛇纹的黑旗正在指挥),竟不闪不避,提刀便往敌核心硬冲过去!手中雁翎刀矫若游龙!
“滚开!”他暴喝一声,刀光如匹练般斩落!一名试图阻挡的大汉被连木棒带手臂齐齐削断!滚烫血雨喷洒而出!
况钟悍勇无比,接连劈倒数人,瞬间冲到那持黑旗的头领面前五步!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刚要挥刀格挡,况钟的刀势已如惊雷般斩下!
“锵!”一声爆响!
况钟感觉手臂巨震,对方力道刚猛!竟是个硬手!雁翎刀竟被一柄厚背九环钢刀架住!况钟眼中厉芒一闪,不退反进!右手刀黏住对方刀刃,左掌已如铁鞭般狠狠拍在对方胸前!
“噗!”蒙面头领吃痛,一口鲜血喷在蒙面巾上!况钟趁势猛地旋身反踢,脚上厚底官靴重重踹在对方膝盖侧!
“啊!!!”只听骨头碎裂的脆响!那人惨叫着扑倒在地,钢刀脱手!况钟毫不犹豫,刀背反手一磕,将其击晕!身边另两名军士也迅猛扑来,将其牢牢按住!
主帅失手,包围者顿时显出慌乱。在徐荣率众军士凶猛的冲击反扑下,群匪开始败退,丢下十几具尸体和更多受伤哀嚎的同伙,狼狈不堪地遁入复杂的水道和桑林之中,消失无踪。
激战后的田野一片狼藉,血腥气弥漫。被擒获的悍匪头目被迅速拖进附近一处临时征用的祠堂里。况钟不顾身上溅染的血污,亲自带着徐荣连夜审讯。
冷水泼面,严刑拷打!
头目在几番硬撑后,终究熬不住皮肉之苦和无边的恐惧,吐露了实情:他们并非寻常佃户或地痞流氓,而是受雇于一个神秘“南洋巨商”的打手团伙,平日里便靠帮人“平事”为生。这次是应那巨商的要求——此人出手阔绰无比,每人预付定金二十两雪花银!事成之后,再付三十两!条件是必须假扮“抗清田政的百姓”,制造一起足够让“那位况大人难堪、让苏州府清丈受阻”的大乱子!
“南洋商人?”况钟眉头深锁。
“是…是…说着一口古怪官话…出手金子银子都是成箱的…给钱时候旁边跟着个瘦高的账房,脸色惨白…眼神…眼神冷得吓人…”头目断断续续地描述着雇佣者模糊的特征。
况钟心中已是巨浪滔天!这绝不仅仅是地方土地矛盾!这背后有巨大的黑影在推动!其资金来源诡异,目标直指新政核心!这背后隐藏的阴谋,远超他的想象!
他即刻回到驿馆,不顾夜深露重,点燃烛火,饱蘸浓墨,在奏折上奋笔疾书,字字凝重如铁:
“臣况钟万死具奏:苏州府清丈大业,已非单纯地方土地纠葛!今遭遇悍匪围困清丈队,其人绝非寻常顽民!皆携利刃,受金雇佣,蓄意阻挠新政!据生擒贼首初步招供,幕后黑手以‘南洋巨商’之名驱使豺狼!巨金贿买,悍不畏死!其志非在田亩,实乃毁我圣君新政根基!臣叩请陛下明察:江南清丈之事,其水之深,恐已卷及外邦异类!当慎查运河市舶,谨防境外黑手与地方宵小勾连,妄图倾覆我大明江山!臣虽粉身碎骨,必保清丈无虞,然此股逆流,非臣地方一府之力所可独担!恳乞天裁…!”
最后署名时,他笔锋凝重,落笔如锤。这封用鲜血沾染过的急奏,必须连夜加急飞马送入南京!
而就在况钟灯下疾书的同时,江宁县城那座气派非凡的周府(与周乡绅非同一周府)最深处的密室中。
烛影摇曳,熏香袅袅。
周文远亲手为坐在他对面的一个披着宽大斗篷、遮挡住大半面容的神秘人斟上一杯上好的金华酒。斗篷人身形瘦削,周身透着一股阴冷气息。
“这次若非先生巧手运筹,借力打力,事情怕是不易这般了局。”周文远脸上洋溢着轻松得意的笑容,将一叠盖着钱庄官印的厚厚银票推过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那户部下来的愣头青后生,不识时务,已按先生指点,‘打发’回南京听参去了。”
斗篷人伸出一只苍白、骨节分明的手,无声地接过银票,塞入怀中。他没有喝酒,只静静坐着,声音从风帽掩盖下传出,如同砂纸磨石般沙哑刺耳:
“陈姓竖子,不过疥癣之疾。真正的祸患,在苏州府那位况青天。”
周文远笑容一收,眉头微皱:“可是…况钟此人,听说油盐不进,且手握卫所兵符…”
“哼。”斗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白莲教那边,已得了‘影蛇’的明确指令,会全力配合你们在苏州的行动。他们需要更大的乱子…足够动摇新政根基的乱子!让那位清廉刚正的况同知焦头烂额、无法分身。而你江宁县衙的任务——”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毒蛇吐信:“就是让应天府所属的地界上,清丈之事,变成一滩彻底的烂泥!变成一本根本理不清的糊涂账!让它停!让它拖!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得朝野非议,拖得人心浮动!拖到那位‘况青天’,成了独木难支的殉道者!这,才是‘影蛇’大人的真正意思!明白了吗?”
斗篷人抬起头,风帽下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透过阴影,冰冷地刺向周文远。
周文远心头一寒,连忙低头拱手:“是!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密室的昏黄烛光,将他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蠕动,仿佛盘踞的蛇影。而就在他们头顶墙面挂着一幅看似寻常的山水画一角,赫然绣着一条几不可察的、用暗银丝线绣成的盘蛇图样。
南京户部值房内,灯火同样亮了一夜。
夏原吉须发似又白了几分。他坐在堆满文牍的案后,眉头紧锁,神色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忧愤。
他一手握着陈明被江宁遣返后,拼死保存下来、辗转交到他手上那份密密麻麻记载着江宁“异事”的血泪私志抄本副本。(原稿被陈明藏进了贴身夹袄夹层)。
另一手则展开着他刚刚拆阅的、由苏州飞骑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况钟字字滴血沥胆的奏折!
两份文书!两个战场!却指向同一股恐怖的暗流!
“江宁阳奉阴违…旧尺录田…良田充洼地…污吏构陷…”
“苏州悍匪袭扰…南洋巨资贿买…亡命之徒…目标新政…”
夏原吉的呼吸变得沉重粗浊。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浓重的夜色笼罩着帝都,户部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他感到一只无形而巨大的、充满毒液的暗手,正从江南的泥沼水网深处悄然探出,紧紧扼住了推行新政的咽喉!其目标绝不仅仅在清丈,而在整个大明!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久居高位者才能体会的最深刻的无力与警醒。
“来人!”他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主事,声音低沉却无比凝重,“立即将此二份文书封入密匣!火速送入宫中,务必直呈陛下御前!还有…”
夏原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与决断的复杂光芒:“着刑部职方司,派几个身手利落、身份隐蔽的人过去,暗中…保护那个叫陈明的年轻人。此子刚直,今日折戟,未必没有转机,他或许知道些…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
苏州驿馆的房间内,况钟并未休息。
在灯下,他面色凝重地审视着从被擒悍匪头目身上搜出的一块黑色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入手冰凉沉重,似由某种坚硬黑木雕成。正面正是一整条蟠踞昂首、充满邪异凶猛之气的蛇形浮雕!形态扭曲却充满力量感。最慑人的是蛇的双瞳位置,镶嵌着两颗极其细小、却在摇曳烛光下反射出血红光芒的红宝石!
况钟翻过令牌背面。上面没有署名,没有标识,只用极其古朴、锐利的刀法,刻着四个如寒铁般冰冷的篆体小字:
“月满则蚀”
他反复摩挲着这四个字,冰冷、神秘、充满了不祥的预言意味。
清丈之路,方行十之一二,所遭遇的重重阻碍与深不可测的黑暗,其凶险狰狞之状已远超他的想象。这不是阳关道,而是修罗场!
那盘踞于暗处的“影蛇”和它背后的力量,此刻似乎正无声地凝视着他,吐出剧毒的信子,等待着一个致命的时机。
“月满则蚀…”况钟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刀,望向窗外沉沉的黑夜,“中秋月圆…还有不到两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