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帝心独断,划界明责(1/2)
建文四年,三月十五。
时值望日,按照新近颁布的旨意,本是第二次帝国情报联席会议召开之期。相较于半月前首次会议时那种混杂着试探与敌意的混乱,此次会议尚未开始,枢密院白虎堂偏殿内的气氛,便已然凝重得如同结冰。
皇城司指挥使宋忠依旧是一身暗色布袍,如同殿内的一抹阴影,独自坐在长桌一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卷宗的边缘,面色沉静,但那微微下垂的嘴角和半阖的眼睑下偶尔掠过的精光,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上次会议不欢而散,皇城司的权威受到公开挑战,这口气,他显然并未咽下。
总参谋部情报参军陆文渊则坐在对面,腰杆挺得笔直,武官的硬朗气质与这文事场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面前摊开着几份军报,眉头紧锁,显然正为某些军情延误或失实而恼火,看向宋忠和苏瑾娘的目光,时不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躁与不满。
户部外务司主事苏瑾娘坐在两者之间,位置微妙。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深青色官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前摆放着整理好的商路情报汇总。她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容,仿佛半月前的激烈争吵并未对她造成多少影响,但那双不时扫过宋忠和陆文渊的明眸深处,却藏着谨慎的评估与算计。
负责记录的仍是那位老文书,此刻更是屏息凝神,连蘸墨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点声响就会提前引爆这压抑的沉默。殿角的铜漏,滴答声清晰可闻,每一滴都敲在与会者的心上。
会议刚开始,试图引导议程的老文书刚说了句“今日议程,首要为总结上月情报得失……”,陆文渊便按捺不住,率先发难。
他“啪”地一声将一份军报拍在桌上,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总结得失?好!上月辽东都司急报,称有大队女真骑兵异动,疑似欲犯边墙。我总参谋部据此调整防御,严阵以待近十日,耗费粮草军资无数,结果呢?”他目光锐利地转向宋忠,“宋指挥使,你皇城司后续核查的结果是什么?不过是几个小部落为争夺猎场发生的寻常械斗!如此情报失准,致使我军虚耗精力,空防一场,这个责任,该由谁来负?”
宋忠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用他那特有的、带着金属摩擦般质感的低沉声音回应,语气冰冷:“情报之初,贵司可曾核实来源?皇城司后续查证,乃职责所在,旨在纠偏。若军方仅凭单一未经证实之消息便如临大敌,这用兵之道,是否也过于……轻率了些?”他巧妙地将责任反推回去,暗示军方急躁冒进。
“轻率?”陆文渊霍然站起,脸色涨红,“军情如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真是敌军大举来犯,因迟疑而贻误战机,这个责任你宋指挥使担得起吗?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搞密探的,只知在暗处窥伺,根本不懂前线将士的紧迫!”
眼看两人又要陷入半月前那种无休止的互相指责,苏瑾娘轻咳一声,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锋芒:“二位大人且慢动怒。陆参军所言军情紧迫,妾身能够理解。不过,宋大人所言核实之要,亦是不无道理。只是……”她话锋一转,看向陆文渊,“参军可知,为确保辽东商路畅通,我外务司下属商队,每次传递此类边境动态,皆需冒奇险,且往往因路途遥远、关卡盘查而多有延误。参军要求情报既快又准,却不知能否在军费预算中,单列一笔,用于补贴商队建立更快捷、更安全的专用信道?或者,军方能否在边境给予我商队人员更多通行便利与安全保障?”
她再次将问题引向了资源与代价,暗示没有投入就别苛求产出。
场面眼看就要再度失控,三方即将陷入经费、职权、责任归属的又一轮混战。老文书的笔尖颤抖,几乎可以预见又是一份充满争吵的记录。
就在陆文渊将要再次拍案,宋忠嘴角冷笑将现未现之际——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宦官那特有的、清越悠长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唱喏声:
“陛下——驾到——!”
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劈开了殿内凝滞的空气!
所有争吵、不满、算计,在这一刻全部冻结。宋忠、陆文渊、苏瑾娘三人脸色骤变,几乎是本能地从座位上弹起,迅速整理衣冠,快步走到殿中央,面向殿门方向,拂衣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臣等(微臣)恭迎陛下圣驾!”
连那位老文书也慌忙离席,匍匐在地。
脚步声渐近,只见皇帝朱允炆身着玄青色团龙常服,未戴翼善冠,只以玉簪束发,神态平静,在一名司礼监太监和两名贴身带刀侍卫的随同下,步履从容地迈入了偏殿。他没有乘坐銮驾,没有庞大的仪仗,但这突如其来的亲临,比任何排场都更具压迫感。
朱允炆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伏在地的臣子,以及那张显然刚刚经历争执的长桌,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都平身吧。朕今日无事,恰逢其会,过来听听。会议继续,不必拘礼。”
“谢陛下!”三人这才敢起身,垂手恭立,心中却是波澜万丈。皇帝突然驾临,是巧合?还是对上次会议结果不满,此次特意前来施压?无人得知,但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朱允炆径直走到长桌一端,那里早已为他设好了一张铺着明黄锦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但他并未立刻坐下,而是站立在椅前,目光再次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那幅巨大的《大明寰宇全图》上,沉默不语。
皇帝在场,之前的火药味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恭敬与拘谨。会议似乎无法“继续”了。
在令人难堪的寂静中,朱允炆终于转过身,面向众人。他没有理会刚才的争执,而是直接走到了那幅巨大的寰宇图前,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敲击着图上的朝鲜半岛位置,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上月二十日,朝鲜使臣李穑,以采购药材为名,密会日本九州岛强藩菊池氏家主于对马岛,所议何事?”
手指移向南海,“本月初三,暹罗(阿瑜陀耶王朝)三艘满载香料、苏木的贡船,在满剌加(马六甲)海峡附近,被疑似渤泥(文莱)海盗劫掠,船货下落不明,是单纯劫财,还是另有隐情?”
指尖又点向广袤的漠北草原,“初八日,鞑靼本部阿鲁台太师、瓦剌部的马哈木、以及兀良哈三卫的头人,在斡难河源头举行会盟,盟约内容为何?是对我大明称臣纳贡的重申,还是……酝酿着新的风暴?”
他每问一句,目光便如同实质般扫过宋忠、苏瑾娘和陆文渊的脸。每一个问题,都涉及不同地域、不同性质的情报,需要不同渠道、不同角度的信息相互印证,才能拼凑出完整图景。
“这些消息,碎片般地传来,或许你们各自都掌握了一星半点。”朱允炆收回手指,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凝视着三人,“但,谁能告诉朕,这些事件之间,可有联系?背后是否有一张更大的网?其最终指向,是我大明的辽东?是南洋的海疆?还是这九边重镇?!”
满堂寂然。宋忠嘴唇动了动,他或许知道朝鲜使臣密会的风声;苏瑾娘可能听闻过暹罗商船被劫的消息;陆文渊的军情司或许监控着蒙古部落的动向。但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将这相隔万里、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串联起来,做出全局性的分析和判断。
这无声的答案,比任何争吵都更具说服力。部门壁垒、信息割裂的危害,赤裸裸地暴露在皇帝面前。
朱允炆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却重若千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再仅仅是穿透力,而是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帝王权威与决断力:
“看来,上次会议,诸卿并未领会朕设立此联席会议的真意。”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朕要的,不是三只各自为战、互相撕咬、视野却局限于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独狼!朕要的,是一头能翱翔九天、目光锐利、能看清帝国四面八方所有动向,并能协调全身力量,发出致命一击的巨鹰!”
“今日起,”朱允炆的声音陡然提高,斩钉截铁,如同颁布律法,“情报事务,职权划界,依朕之意,明确如下,不得再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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