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高燧封王,分化之策(2/2)
他宁愿听到朱高燧也被废为庶人,或者被圈禁,甚至……哪怕是被处死,也好过听到他被封王!这算什么?这简直是对他朱棣一生功业、对他所有野心和挣扎的最大嘲讽!那个他最看不上的、胆小如鼠的儿子,如今却顶着“王”的帽子,在南京享受着荣华富贵,而他这个曾经威震北地的燕王,却像一条老狗一样被锁在这高墙之内!
“啊——!!!”朱棣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挥手将石桌上的邸报和木盘全部扫落在地!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朱允炆!你好毒的心!你好狠的手段!你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他咆哮着,试图冲向马恩,却被旁边两名孔武有力的守卫死死按住。
马恩冷冷地看着他挣扎,如同看着一只困兽,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陛下的恩典,你当感念。若再有无君无父之言,休怪本官按规矩行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状若疯狂的朱棣,转身离开了院落,厚重的铁门再次关上,将朱棣绝望的咆哮与无尽的屈辱,牢牢锁死在这方寸之地。
在另一处相隔不远的幽静院落里,朱高煦也得到了消息。他的反应更为直接暴烈。
“朱高燧?!那个废物封王了?!皇帝老儿是瞎了眼吗?!”朱高煦一脚踹翻了房内唯一的木桌,双目喷火,额头青筋暴起,“我朱高煦顶天立地,勇冠三军,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懦夫,凭什么?!凭什么?!”
他像一头被困的猛虎,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喘着粗气,心中充满了对皇帝的刻骨仇恨,以及对朱高燧难以言喻的鄙夷与嫉妒。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朱高燧暗中向皇帝摇尾乞怜,出卖了什么,才换来了这顶王冠?这种猜忌,如同毒虫般啃噬着他的心。
朱高燧封王的消息,在这对身陷囹圄的父子心中,种下了更深的痛苦、怨恨与裂痕。朱允炆的分化之策,在看不见的高墙之内,已经开始发酵。
南京,谨身殿。
朱允炆正在批阅奏章,皇城司指挥使宋忠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递上了一份密报。
朱允炆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密报详细记录了朱高燧回府后的惶恐表现,以及凤阳高墙内,朱棣与朱高煦得知消息后的激烈反应。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看来,朕这位安乐王弟,今晚怕是难以安眠了。”朱允炆放下密报,语气平淡。
宋忠躬身道:“陛下圣明。安乐王回府后,一直独坐厅中,未曾用膳,亦未召见任何人,显得极为不安。凤阳那边,朱庶人与朱高煦反应激烈,尤其是朱庶人,几近癫狂。”
朱允炆点了点头:“继续盯着。安乐王府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掌控之中。但要把握好分寸,只要他不做非分之想,不行悖逆之事,便保他富贵平安。朕还要他这个‘榜样’,长久地立在那里。”
“臣明白。”宋忠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陛下,如此一来,燕藩一系,可谓分崩离析,再难成气候了。”
朱允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缓缓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亲情、野心、嫉妒、恐惧……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武器。朱棣败了,但他留下的影响,需要时间去彻底清除。高燧封王,便是加速这一过程的催化剂。”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这不仅是对燕藩旧部的分化,也是对天下所有潜在不安分者的警示与怀柔。让他们看到,顺从者,哪怕平庸如高燧,亦可安享富贵;叛逆者,即便英雄如朱棣,亦将永坠深渊。这,就是朕的规矩。”
宋忠心悦诚服地低下头:“陛下深谋远虑,臣等不及。”
这时,内侍来报,安乐王朱高燧递了牌子请求觐见。
朱允炆微微挑眉,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哦?这么快就坐不住了?宣他进来吧。”
不多时,朱高燧在内侍的引领下,再次踏入谨身殿。与白天在奉天殿时相比,他显得更加憔悴和惶恐,眼圈甚至有些发红。
一见到朱允炆,他立刻就要行大礼。
“王弟不必多礼。”朱允炆温和地阻止了他,并赐座看茶,“此时进宫,所为何事?”
朱高燧哪里敢坐实,依旧是半欠着身子,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臣惶恐万分,夜不能寐,特来向陛下请罪!”
“请罪?”朱允炆故作不解,“王弟何罪之有?今日朕才封你为王,你当高兴才是。”
“臣……臣德行浅薄,才能平庸,实不堪王爵之重!”朱高燧说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陛下天恩,臣感激不尽,然……然臣每思及父兄仍在幽禁,心中便如刀绞,实在……实在无颜承受此等隆恩!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愿以一介白身,常伴青灯古佛,为陛下、为大明祈福,了此残生!”
他这番话,半是真心的恐惧与不安,半是试探。他实在摸不清皇帝的真实意图,只能以最卑微的姿态,试图推掉这顶让他寝食难安的王冠。
朱允炆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内心。殿内寂静无声,只有朱高燧压抑的抽泣声。
良久,朱允炆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高燧,朕封你为王,并非一时兴起,亦非仅仅因为你的性情。而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朕,赏罚分明。你有你的善,朕便赏你的善;你父兄有他们的恶,朕便罚他们的恶。这二者,并不相干。”
他走到朱高燧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若辞王爵,便是质疑朕的赏罚之道,便是认为朕的封赏有误。这,才是真正的有负圣恩。”
朱高燧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连忙叩首:“臣不敢!臣万万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安心做你的安乐王。”朱允炆的语气缓和下来,伸手将他扶起,“你的惶恐,朕理解。但你要记住,从今日起,你不再仅仅是朱棣之子,你是大明的安乐王。你的言行,关乎朝廷体统,关乎朕的颜面。谨守本分,修身养性,便是你对朕、对大明最大的忠孝。明白吗?”
这番话,既是安抚,更是警告。明确了朱高燧新的政治身份,并划定了他的行为界限。
朱高燧似乎听明白了一些,又似乎更加糊涂了,但他知道,这王爵是推不掉了。他只能再次叩首,哽咽道:“臣……臣明白了!臣必当时刻谨记陛下教诲,安分守己,绝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很好。”朱允炆满意地点点头,“回去吧。王府已备好,好好过日子。若有难处,可找宗人府,亦可来见朕。”
“谢陛下!”朱高燧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的沉重,退出了谨身殿。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朱允炆知道,这颗棋子,已经牢牢地钉在了棋盘上。他或许永远无法成为栋梁,但他作为“榜样”和“警示”的作用,将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发酵。
夜色深沉,安乐王府内依旧灯火通明,但那份华贵之下,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清与压抑。
朱高燧独自坐在书房里,桌上摊开着一本《孝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皇帝最后那番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不再仅仅是朱棣之子……是大明的安乐王……”
“谨守本分……便是最大的忠孝……”
他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皇帝要的,或许就是一个彻底与过去切割、只知道感恩戴德、安享富贵的傀儡王爷。他越是这样懦弱无能,越是战战兢兢,皇帝就越是放心,他也才越安全。
想通了这一点,他心中的恐惧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和无奈。他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注定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以前是父亲的儿子,现在是皇帝的“安乐王”。
他拿起笔,铺开纸,开始一丝不苟地抄写《孝经》。字迹工整,甚至带着一种刻板的认真。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他认为最能体现“安分守己”的事情。
与此同时,在南京城的另一座府邸——朱高炽的居所内,这位被赦免的前世子,也得知了三弟受封的消息。他坐在灯下,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比朱高燧看得更透。他明白,这是陛下高超的政治手腕,三弟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的存在,既安抚了他,也警示了他,更深深地刺激了远在凤阳的父亲和弟弟。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朱高炽低声自语,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三弟……望你好自为之吧。这‘安乐’二字,重若千钧啊。”
而远在凤阳高墙之内,朱棣的咆哮早已平息,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灵魂已被抽空。朱高煦则依旧在黑暗中喘着粗气,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鲜血。
朱高燧封王,如同一把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他个人的命运,也更紧地锁住了所有与“燕藩”二字相关之人的过去与未来。帝国的阴影,以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方式,覆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