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高燧封王,分化之策(1/2)

南京的市井街坊间,关于朝廷如何处置燕逆的议论尚未完全平息,一则新的诏书,却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这则诏书的内容,关乎燕王朱棣的第三子——朱高燧。

奉天殿,常朝。

相较于前几日议论定罪时的肃杀凝重,今日殿内的气氛略显微妙,带着一种探究与不解的沉默。百官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御阶之下,那个跪伏在地、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年轻身影上。

他,就是朱高燧。

与两位兄长的境遇截然不同。长兄朱高炽虽被赦免,赐宅荣养,但终究失去了世子的尊位与未来的继承权,更像是一位被圈禁在富贵牢笼中的高级囚徒。二哥朱高煦,则与父亲一同被废为庶人,押往凤阳高墙,余生将与黑暗和孤寂为伴。唯有他,朱高燧,这个在众人眼中最为怯懦、最不起眼的燕王三子,此刻却跪在这帝国权力的中心,接受着一项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恩典。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钺,手持明黄诏书,用他那特有的、略带尖细却清晰无比的嗓音,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抚驭寰区,恩威并施,赏罚惟公。念及皇祖血脉,宗室亲情,虽有逆首朱棣负恩作乱,然其子嗣,亦有贤愚之分,岂可一概而论?燕王第三子高燧,年虽冲幼,性禀温良,自入京以来,恪守礼法,勤学修德,未尝与其父兄逆谋有涉。其心可悯,其行可嘉。”

诏书开篇,首先再次强调了皇帝赏罚分明的原则,随即话锋一转,将朱高燧从其父兄的罪责中彻底剥离出来,并给予“温良”、“恪守礼法”、“勤学修德”的高度评价。这无疑是为接下来的封赏铺垫了充分的理由。

殿中百官,尤其是那些熟知朱高燧平日胆小怕事、在京城如同隐形人一般存在的大臣们,心中不免泛起嘀咕。皇帝这番评价,未免有些……过于褒奖了?但无人敢在此时出声质疑。

王钺继续宣读,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彰朕笃念亲亲之谊,亦为昭示天下,朝廷赏罚,唯才是德,不因父兄之过而掩其善。特册封朱高燧为——安乐王!”

“安乐王”三字一出,殿内响起一阵极力压抑的、低低的吸气声。

王爵!

尽管大明亲王、郡王体系庞大,但一个谋逆藩王之子,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获封王爵,这在本朝乃至前代,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虽然“安乐”这个封号,本身就带有强烈的安抚、圈养意味,并无实际封地和太大权柄,更多是一种荣誉性的称号和一份优厚的俸禄,但这依然是超乎想象的隆恩。

“赐王府于京城,岁禄视同郡王。望尔永怀忠孝,安分守己,修身养性,不负朕望。钦此!”

诏书宣读完毕,王钺合上诏书,目光落在仍自跪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朱高燧身上,温和地提醒道:“安乐王,谢恩吧。”

朱高燧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脸上毫无得封王爵的喜悦,反而是一片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惶恐与巨大的不安。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臣……臣朱高燧……叩谢……叩谢陛下天恩!陛下隆恩……臣……臣万死难报!臣必当……必当谨守本分,绝不敢……绝不敢有负圣恩!” 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地面,身体抖如筛糠,仿佛接下的不是封王的荣耀,而是一道催命符。

龙椅之上,朱允炆将朱高燧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并无意外。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虚抬右手:“王弟平身。日后安心在京居住,若有闲暇,可常入宫,与朕说说学问,亦是乐事。”

“谢……谢陛下!”朱高燧在内侍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来,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那副惶恐不安的模样,与“安乐王”这个封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朝堂之上,大多数官员此刻已然回过味来。皇帝此举,绝非简单的“仁德”或“念及亲情”,其背后蕴含的政治智慧与分化策略,堪称精妙。

退朝之后,关于“安乐王”的议论迅速在官署、茶肆间流传开来。精明者已然窥见了其中的玄机。

内阁值房内,首辅张紞与几位阁臣正在处理政务间隙,稍作休息。户部尚书夏原吉抿了一口茶,淡淡道:“陛下此策,可谓一石数鸟。高燧公子……不,安乐王爷,性格怯懦,封其为王,既彰显了陛下不因父罪累及无辜的仁德,又彻底断绝了北平旧部借助燕王血脉另立旗号的任何幻想——毕竟,连最懦弱的儿子都封王享福了,你们这些外人,还折腾什么?”

他点出了最关键的一点:彻底瓦解燕藩残余势力的政治象征基础。朱高炽被赦免,尚有“仁孝”和“未参与”的理由,且未恢复王爵。而朱高燧直接封王,等于向天下宣告,燕王一系并非铁板一块,朝廷对顺从者不吝厚赏。这会让那些还对朱棣、朱高煦存有幻想的旧部感到绝望和分化。

礼部尚书陈迪接口道:“夏大人所言极是。而且,此举亦是对宗室的一次警示与安抚。警示在于,即便是亲叔父,谋逆亦绝不姑息;安抚在于,只要安分守己,哪怕是罪藩之后,陛下亦能保全,甚至给予荣华。这对于稳定众多旁系宗室的人心,大有裨益。”

他看到了此举对更广泛宗室群体的影响,有助于减少因朱棣案可能引发的恐慌。

张紞放下手中的奏本,沉稳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此举将高燧公子……安乐王,彻底置于阳光之下,置于京城众目睽睽之中。他越是惶恐不安,越是战战兢兢,就越能体现陛下的‘恩威’与‘掌控’。一个有名无实的安乐王,比一个默默无闻的罪藩之子,更好管理,也更能发挥其‘榜样’作用。”

几位阁臣相视点头,心中对年轻皇帝的政治手腕愈发钦佩。这一招分化之策,用得炉火纯青,既达到了政治目的,又赢得了仁德之名,还将潜在的隐患化为了可利用的棋子。

与朝堂上理性分析的气氛不同,南京城新赐的“安乐王府”内,则是另一番光景。

这座府邸原是某位致仕勋贵的宅院,不算特别宏大,但也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内侍、宫女、护卫一应配齐,表面上极尽优待。然而,住进这里的朱高燧,却没有丝毫“安乐”之感。

册封典礼结束后,他被内侍护送回府,独自坐在空旷华丽的正厅里,望着窗外陌生的庭院,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茫然与恐惧。

“王爵……安乐王……”他喃喃自语,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像是要哭出来一般,“陛下……陛下为何要封我?为何独独是我?”

他自幼性格文弱,不喜争斗,在英武的二哥和素有贤名的长兄之间,他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存在。被召入京名为“求学”,实为人质,他更是终日活在恐惧与压抑之中,只求能平安度日,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父亲造反,对他而言更是天塌地陷般的噩耗。他本以为自己也难逃厄运,甚至可能被盛怒的皇帝处死以儆效尤。

可结果呢?长兄被赦免,虽无自由,但性命无忧。二哥与父亲被幽禁,虽生不如死,但终究活着。而自己……竟然被封王了!

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像是一座大山压在了他的心头。他深知自己的性格和能力,根本担不起“王”这个称号。他也绝不相信,皇帝是因为欣赏他的“温良”和“勤学”才封他为王。那些在朝堂上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一个字都不信。

“是因为我最没用吗?”一个苦涩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因为我最懦弱,最不可能构成威胁,所以用我来彰显陛下的仁德?还是……还是为了刺激父王和二哥?”

想到被囚禁在凤阳的父亲和二哥,得知自己这个最不成器的儿子、弟弟竟然被封王,他们会作何感想?必然是无比的愤怒、屈辱和怨恨吧!皇帝此举,无异于在父亲和二哥的伤口上撒盐,甚至可能离间他们与自己之间本就淡薄的亲情。

“陛下……您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啊……”朱高燧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感到一阵阵发冷。他仿佛能看到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他,有朝臣探究的目光,有旧部复杂难言的眼神,有京城百姓看热闹的视线,还有……还有皇城司那无处不在、冰冷无情的监视。

这座华丽的王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他甚至不敢随意走动,不敢与府中派来的内侍宫女过多交谈,生怕一言一行被人曲解,引来杀身之祸。

“臣……臣必当谨守本分……”他反复咀嚼着自己在朝堂上谢恩时说的话,这并非虚言,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表现得更加懦弱,更加顺从,更加与世无争,或许才能在这诡异的恩宠下,求得一线生机。

朱高燧的预感没有错。他封王的消息,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被送到了凤阳高墙之内。

凤阳,皇陵所在,亦是囚禁宗室罪人的高墙所在。这里气氛森严,与世隔绝。

在一处独立、守卫极其森严的院落内,朱棣穿着粗布囚衣,正望着院中一方狭小的天空发呆。他的眼神空洞,往日的枭雄之气已被漫长的囚禁和绝望消磨殆尽。唯一的消遣,或许就是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但那带来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院门被打开,宗人府宗正马恩,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小宦官,手里托着一个木盘。

朱棣眼皮都未抬一下,似乎对来人不感兴趣。

马恩示意小宦官将木盘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冷冰冰地开口,如同宣读公文:“朱庶人,朝廷有邸报至。你的三子朱高燧,蒙陛下天恩,已于日前在南京受封‘安乐王’,赐府邸,享郡王俸禄。”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朱棣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着马恩,又猛地转向石桌上那份邸报。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高燧……封王?!这不可能!允炆……陛下他……他怎会……”

马恩对他的反应视若无睹,继续用他那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陛下圣明,念及高燧公子性情温良,恪守礼法,且未参与逆谋,特施恩典,以示朝廷赏罚分明,不因父罪累及无辜。”

“赏罚分明?!不因父罪累及无辜?!”朱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从石凳上站起,因为动作过猛而踉跄了一下,他双手死死抓住石桌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死死盯着那份邸报,仿佛要将其烧穿。

“高燧……那个懦弱无能的东西……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封王?!我……我朱棣英雄一世……还有高煦……我的儿子……”他语无伦次,胸膛剧烈起伏,愤怒、屈辱、不甘、还有一种被彻底羞辱的疯狂,在他心中交织、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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