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漕粮北运，后勤预演（2/2）
夏原吉接过账簿，上面不仅记录了入库总量，还分船号记载了数量、品质（分上、中、下三等），甚至标注了运输途中是否有浸水、霉变等情况。旁边还有一栏，记录着入库时间、经办吏员、存放库区位置。
“千分之五……”夏原吉喃喃道，心中震撼。以往漕运，路途损耗加上胥吏盘剥，损耗率动辄超过百分之五，甚至百分之十！这新式仓储和管理制度，竟能将损耗压低到如此程度！
他走入仓库内部，只见粮食并非胡乱堆放，而是用统一规格的麻袋装盛，堆砌成整齐划一的垛位，垛位之间留有通道，每个垛位都挂有木牌，标明品种、数量、入库日期。
“按照陛下要求，我们实行‘先进先出’。”仓大使解释道，“先入库的粮食，优先调拨北上，避免陈化。”
夏原吉点点头，又来到账房。这里更是与以往截然不同。不再是几个书吏伏在案上胡乱记账，而是十数人分工明确，有的负责接收运单，有的负责核对入库数据，有的专门负责统计每日、每旬的出入库总量、周转率、损耗率。
墙上挂着巨大的图表，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示着各类物资的库存变化趋势。
“这些数字，初时觉得繁琐无用，”夏原吉对身旁的副手叹道，“如今看来，实乃洞见秋毫之眼。凭此图表，可精准预测未来数月北地需求，可及时发现何处管理有疏漏。陛下常言‘数据驱动’，诚不我欺！”
淮安枢纽，不仅是一个物资中转站，更是一个巨大的信息处理中心和数据来源。帝国的后勤，正从模糊的经验管理，走向精确的数字管理。
这场规模浩大的后勤预演，自然不可能完全瞒过北方的眼睛。
北平，燕王府。
书房内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燥热。朱棣面色阴沉地看着一份密报，上面粗略记载了近日运河上异常繁忙的漕运情况，以及南京方面似乎在淮安有大动作。
“先生，你怎么看？”朱棣将密报递给一旁闭目捻动佛珠的姚广孝。
姚广孝睁开眼，扫过密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王爷，这绝非寻常漕运。规模、效率、组织，皆远超往年。朱允炆……这是在演练后勤，为大军北上做准备。”
朱棣冷哼一声：“黄口小儿，动作倒是不慢。他真以为靠着些奇技淫巧，就能撼动咱这北平城？”
“王爷不可小觑。”姚广孝缓缓道，“观其施政，步步为营，狠辣老练。整顿漕运、设立参谋部、改良火器、如今又演练后勤……其志非小。此次演习，漕粮能顺畅北运，他日刀兵粮草亦可。这是在向我等展示，他已无后勤之忧，可支持大军长期围困乃至强攻北平。”
朱棣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白。他何尝不知后勤的重要性？当年他随父皇北伐，深知粮草不济的苦楚。如今，他的好侄儿，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帝国的后勤体系改造得如此高效！
“我们的准备如何？”朱棣压下怒火，沉声问。
“联络兀良哈部已有回音，但索价甚高。宁王殿下那边……态度依旧暧昧。王府护卫，‘秋狩’频次已增至极限，但徐辉祖盯得太紧，难以大规模调动。”姚广孝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无奈，“朝廷如今舆论、财政、军事、后勤，四面出击，皆占先手。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契机。”
朱棣沉默良久，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个坐在南京皇宫中的年轻身影。“时间……他会给咱们这个时间吗？”
与此同时，在北平都指挥使司衙门内，徐辉祖也接到了来自南京的密旨和演习通报。他站在北平等地图前，手指划过从淮安到北平的条条路径。
“传令下去，”徐辉祖对麾下将领道，“以‘联防蒙古，演练边军’为名，各卫所加强戒备，巡逻范围向外延伸三十里。尤其是通往大宁（宁王封地）和古北口的方向，给本帅盯死了！一只鸟飞过，也要分清公母！”
他没有直接针对燕王府，但无形的压力，随着边军的调动，如同收紧的绞索，缓缓勒向北平。
演习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数十万石粮草，从江南各地启程，经运河源源不断汇入淮安枢纽，再经过精确的核算与分装，由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办驮队和雇佣民夫，沿着规划好的路线，运往更北方的预存点——徐州、济南，乃至更靠近边境的德州。
每一天，都有海量的数据通过“千里烽火”系统汇聚到南京。
朱允炆的御案上，堆满了来自参谋司、户部、漕运总督等各部门的演习日报、周报。他仔细阅读着每一份报告，关注着每一个关键指标：运输总量、日均运量、损耗率、周转周期、应对意外的反应时间……
深夜，乾清宫灯火通明。
朱允炆合上最后一份来自淮安的总结报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秋夜的凉风涌入，带着丹桂的残香。
演习的结果，远超他的预期。
在“千里烽火”系统的协调下，在新式仓储和管理制度的保障下，在严密的组织纪律下，这次大规模后勤调动，效率比旧体系提升了百分之五十以上，损耗率降低了百分之七十，信息传递几乎实现了实时化。
这意味着，一旦北方战事开启，他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向边境集结并维持一支规模更大、装备更精良的军队。战争的节奏，将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王钺悄无声息地为他披上一件外袍。“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朱允炆没有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落在了遥远的北平。“王钺，你说，四叔此刻，是否也未曾安眠？”
王钺躬身，不敢答话。
朱允炆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自言自语般低声道：“他感受到了吗？这无声无息间，已然完成的包围。这不是刀枪的寒光，而是粮秣的堆砌，是数据的流动，是效率的碾压。这才是……真正的‘势’。”
这一次后勤预演，没有硝烟，却比任何一次军事示威都更具威慑力。它向所有潜在的敌人和观望者宣告：建文皇帝朱允炆，不仅拥有跨时代的武器和战术，更拥有支撑这些武器和战术的、同样跨时代的帝国后勤脊梁。
帝国的战争机器，已然完成了最关键的内脏锻造，只待利刃出鞘，便可咆哮世间。
（第6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