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时报锐评,敲山震虎(1/2)
南京城在经历了漕粮北运演习带来的无形震撼后,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然而,一股新的暗流,正随着一份刚刚付梓的纸张,在帝国的肌理下悄然涌动。
皇城西苑,毗邻总参谋部的一处新辟院落,门口悬挂着不起眼的牌匾——“《大明时报》编纂司”。这里,便是朱允炆亲手打造的舆论喉舌,帝国意识形态的锋锐箭镞。
总编纂顾言(字谨之)一袭半旧青衫,正立于校勘房内,手中捧着还带着浓郁墨香的“试刊第二期”清样。他年不过三十,面容清雅,眼神却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文字的迷雾,直抵人心最隐秘的角落。他此刻的目光,正牢牢锁定在头版那篇占据最大版面的文章上,标题赫然是:
《论为臣者之本分——兼析世受国恩与尸位素餐》
文章没有署名,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锋芒与逻辑,皆出自他顾谨之之手。这是奉陛下密旨,针对以曹国公李景隆为首的部分勋贵集团,发出的第一声正面警钟,也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敲山震虎”。
“顾先生,定版时辰已到,是否付印?”手下的一名编纂低声请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们都清楚这篇文章的分量,一旦发出,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顾言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标题,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深知,笔杆子有时比刀剑更为锋利,杀人不见血,却能诛心、毁誉、断前程。
“印。”他吐出一个字,清晰而坚定,“按计划,首批三千份,即刻分发至京中所有七品以上官员、勋贵府邸、国子监及各大书院。其余,于明日清晨,在城内各指定报栏张贴。”
“是!”
随着命令下达,活字印刷版与纸张紧密贴合,油墨的香气混合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整个编纂司。《大明时报》这柄由皇帝亲手淬炼的舆论利剑,终于要第一次,向着既得利益的顽石,发出它清脆而危险的鸣响。
曹国公府,花厅之内。
李景隆一身舒适的燕居常服,正与几位同为勋贵子弟的密友品茗闲谈。桌上摆着精致的江南点心,气氛看似轻松惬意,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几人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
“京营整训,眼看就要动真格的了。清查空额,淘汰老弱,这是要断咱们的根啊!”一位身材微胖的伯爷呷了口茶,愤愤不平地低语。
“何止是根?那是断咱们的财路!”另一人接口,“没了那些空额饷银,光靠那点禄米和庄田,偌大的府邸,如何维系体面?底下那么多张嘴,如何养活?”
李景隆端着茶杯,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他没有立即接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前几日新军实弹演习那令人心悸的场景。那沉默而高效的杀戮机器,那燧发枪连绵不绝的死亡弹幕,那“雷神炮”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毁灭性的威力……这一切,都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意。
那是时代变迁的寒意,是自身引以为傲的武勇与兵法被彻底否定的寒意。
“陛下……这是铁了心要重用那些寒门子弟,苛待我等武臣了。”李景隆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他忘了,这大明江山,是靠谁打下来的!他忘了,我等祖辈,是如何追随太祖高皇帝浴血奋战!”
“国公爷说的是!”几人纷纷附和,“长此以往,勋贵将无立锥之地!”
就在这时,府上的管家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散发着墨香的新报纸,神色有些惶恐:“公爷,刚送到的《大明时报》,您……您看看头版。”
李景隆眉头一皱,接过报纸。他对这份新出现的“官报”并无太多好感,总觉得是皇帝用来宣扬新政、控制言论的工具。但“太祖托梦”的光环和其独特的权威性,又让他无法完全忽视。
他的目光落在头版那醒目的标题上——《论为臣者之本分》。
初看时,他尚且能保持镇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屑。无非又是些忠君爱国、恪尽职守的老生常谈。然而,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渐渐变了。
文章引经据典,从《春秋》大义谈到《贞观政要》,文笔华丽,逻辑严密。它首先高度赞扬了那些“世受国恩,而能恪尽职守、匡扶社稷”的忠臣良将,如徐达、常遇春等开国元勋,以此树立正面典范。
但笔锋随即一转,开始犀利地抨击另一种现象:
“……然,亦有少数勋戚大臣,徒以祖荫为护身符,视国恩为理所当然。身居高位,却尸位素餐,于国无尺寸之功,于民无点滴之惠。更有甚者,不思报效,反因一己私利,阴怀异志,或串联抱团,对抗朝纲;或怨望腹诽,动摇国本。此等行径,岂非辜负君父?岂非玷污祖辈英名?”
“夫为臣者,本分何在?在于忠君,在于体国,在于恤民。而非盘踞权位,结党营私,视国家公器为私产,视朝廷法度为无物!若仗着祖上功勋,便以为可永享富贵,罔顾君臣大义,此非功臣之后,实乃国之蠹虫也!”
文章没有指名道姓,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李景隆和他身边这些人的心窝子。“阴怀异志”、“串联抱团”、“怨望腹诽”、“国之蠹虫”……这些词汇,结合近期京营整训引发的风波,以及他们私下聚会时的抱怨,几乎就是照着他们的脸在骂!
“砰!”
李景隆猛地将茶杯掼在桌上,名贵的景德镇瓷盏瞬间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他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着报纸,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猖狂!无耻!”那位微胖的伯爷也看完了文章,气得浑身肥肉乱颤,“这……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这是要把我等往死里逼啊!”
“是那顾言!定是那寒酸书生写的!”另一人咬牙切齿,“仗着有几分歪才,便敢如此诋毁勋贵!他算个什么东西!”
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剩下几人粗重的喘息声。刚才还在抱怨皇帝“苛待武臣”的他们,此刻却被这无形的笔锋逼到了墙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危机。
这不再是私下里的抱怨,这是被捅到了光天化日之下,被放在了所有官员、所有士绅、乃至可能流传到民间的舆论场上公开处刑!虽然没点名,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他李景隆就是那个对京营整训抵触最烈、私下串联最多的人?
“他……他这是要绝了我们的名声啊!”李景隆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充满了恨意。他感觉自己的脸皮被当众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践踏。这种舆论上的攻击,比直接削他的权、罚他的俸,更让他难以忍受。
几乎在同一时间,《大明时报》的这篇文章,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南京城的官场、士林乃至勋贵圈子里,激起了千层浪。
内阁值房内。
首辅(暂代)张紞拿着报纸,仔细阅读着头版文章。他面容平静,看不出喜怒,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放下报纸,对身旁正在核算预算的夏原吉叹道:“昭季,你看此文如何?”
夏原吉头也没抬,目光依旧锁定在账本的数字上,语气平淡:“言辞犀利,直指要害。陛下……这是不耐烦了。”
张紞点点头:“敲山震虎,亦是分化。此文一出,勋贵内部,怕是更要人心惶惶。有些人,或许会重新掂量掂量了。”他顿了顿,低声道,“只是,如此直白,恐逼狗跳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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