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刀在鞘中,血在喉底(2/2)

武曌手里把玩着那枚有裂痕的旧玉簪,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断裂处,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忠心这东西,就像这饭食。”女帝的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饿的时候是救命粮,喂多了,就会把人撑得生出妄念,甚至……胀死。你懂吗?”

惊蛰伏在地上的背脊微微紧绷,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臣明白。臣只做刀,不吃饭。”

“去吧。”

入夜,掖庭旧库。

这里早已废弃,堆满了断腿的桌椅和腐烂的布匹。

惊蛰像个幽灵,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角落里那架积灰的织布机。

根据白天卷宗里那几乎不可见的暗语批注,当年那位“李氏”重伤后,曾在这架织机旁养伤半月。

她在织机的夹层深处,摸到了一团硬邦邦的东西。

是一块半幅残帕,布料已经发黑,上面绣着斑驳的“永昌”年号,还有一道歪斜的、早已干涸成黑褐色的血痕。

惊蛰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小瓶药水——那是崔明礼赠予的“显影水”,滴落在残帕上。

药水渗入陈旧的血迹,原本模糊的污渍开始扭曲、重组,竟缓缓浮现出几个暗红色的字迹,像是厉鬼从地狱爬出时留下的抓痕。

“……非我主令,乃裴相授意。”

裴相。

如今朝堂之上,那个最拥护武曌登基、满口仁义道德的宰相裴炎?

惊蛰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永昌三年的刺杀,根本不是前朝余孽的反扑。

那是裴炎为了向当时的太后武曌表忠心,或者说,是武曌为了清洗异己、收拢权柄,与裴炎联手演的一出苦肉计!

孙姑姑——也就是当年的李氏,她那一刀,挡的是真刀,演的却是假戏。

她以为自己是救主的功臣,殊不知她只是这场宏大剧目里一个微不足道的道具。

道具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她虽活着,却必须“死”在掖庭的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而如今,这枚旧棋子又被重新启用,用来试探她惊蛰这把新刀的锋利程度。

惊蛰猛地攥紧了那块残帕,指节泛白。

回程的路上,她没有走大路,而是贴着宫墙的阴影疾行。

远处钟鼓楼传来沉闷的三更梆响,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她在一处僻静的墙角停下脚步,背靠着冰冷的青砖,胸口剧烈起伏。

她终于懂了。

武曌让她查,给她线索,甚至暗示她孙姑姑的身份,根本不是为了考验她是否忠诚。

那个高坐在龙椅上的女人,是在扒开这鲜血淋漓的真相给她看,然后冷眼旁观——看她惊蛰在看穿了这所谓的“忠义”不过是权术的遮羞布后,是否还有胆量,继续做那把不问缘由、不分黑白的刀。

“陛下要的……”惊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声音沙哑得像吞了炭,“从来不是忠犬。”

忠犬会因为主人的虚伪而信仰崩塌。

只有共犯,才能在黑暗中与魔鬼同行。

风起,卷起地上的枯叶。

惊蛰将那块足以掀翻当朝宰相的残帕塞进袖口深处,按住腰间刀柄的手指缓缓松开,眼底那最后的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化作了一潭死水般的幽深。

她没有回察弊司写奏疏,而是转身走向了与之相反的方向——那里是玄鹰卫的秘密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