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压垮骆驼的电话（2/2）

他知道，这个时间点，会打来这个电话的，只可能是一个地方。

医院。

他颤抖着伸出手，用了好几次，才将那冰冷的话筒拿到耳边。

“喂……”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喂，是周桂芬家属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护士的声音，语气很急，带着一种职业性的、不带感情的催促，“我是住院部三楼的护士。”

“是，我是她孙子，护士同志，我奶奶她……”

“你奶奶今天下午常规检查的时候，出现了严重的心率不齐，情况不太好，我们已经给她做了紧急处理。”护士的语速很快，不给林岳任何插话的机会，“医生会诊过了，建议立刻转到重-症监护室进行观察。还有，你们之前欠的住院费已经超过一千了，手术的预缴款也该准备了。你明天，务必到医院来一趟，先把欠的费用结清，不然我们这边很难办！”

“明天……明天务必……”

“重-症监护……”

“欠费……”

一个又一个冰冷的词语，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林岳的耳朵，在他的大脑里炸开。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尽数褪去，手脚变得一片冰凉。

“……我知道了，我……我明天一早就过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句完整的话。

“那就好，你们家属要抓紧时间了。”护士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再这么拖下去，病人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到时候，神仙也难救了！”

“啪。”

电话被对方干脆地挂断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林岳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他握着话筒的手缓缓滑落，话筒掉在桌上，又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瘫坐在那把破旧的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斑驳的墙壁。

“再拖下去，神仙也难救了。”

护士那句话，像一道魔咒，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放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灵魂深处。

绝望。

彻彻底底的绝望，像决堤的黑色潮水，咆哮着，奔腾着，瞬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缓缓地转过头，透过那扇积满灰尘的小窗，望向窗外。

远处，是北京繁华的夜景，高楼林立，灯火璀璨，如同天上的星河坠入了人间。那一片流光溢彩的世界，看起来那么近，又那么远。

他知道，在那万家灯火之中，没有一盏是为他而亮的。

这个巨大的城市，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痛苦、愤怒、不甘、无助……所有负面的情绪，在他胸中疯狂地搅动，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了白天的画面。

——那个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四合院。

——孟广义坐在太师椅上，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审视着他，平静地说出“这行饭不好吃”时的深邃眼神。

——梁胖子在面馆里，意有所指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事儿”时的胖脸。

——还有，那个院子里，被油布盖着的，闪着金属寒光的洛阳铲……

一个念头，一个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甚至会因为它的出现而感到羞耻的疯狂念头，在这一刻，如同地狱里挣脱了锁链的恶鬼，猛地从他脑海的最深处，蹿了出来。

如果……

如果，走他们的路……

这个念头像一颗剧毒的种子，一旦在绝望的土壤里生根，便立刻以一种不可遏制的速度，疯狂地滋生、蔓延，瞬间就长成了一棵可以遮蔽理智的参天大树。

林岳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他那双被绝望浸泡得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幽暗、危险，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力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