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压垮骆驼的电话(1/2)
与梁胖子在喧闹的面馆门口告别后,林岳并没有立刻感受到那二百块钱带来的轻松。
他独自一人,走在暮色四合的京城街头。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被高低错落的楼房切割得支离破碎,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怀里揣着的那叠用体温焐热的钞票,既沉甸甸的,又轻飘飘的。说它沉,是因为这是他凭本事赚来的第一笔“巨款”,是他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说它轻,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钱,在奶奶那张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他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拐入一条又一条愈发狭窄和昏暗的胡同。四周的空气,也从混合着汽车尾气和高级饭店菜香的繁华气息,渐渐变成了弥漫着煤烟味、潮湿味和公共厕所臊味的贫乏气息。
这里是他租住的大杂院,一个被飞速发展的城市遗忘在角落里的褶皱。
推开那扇一碰就“吱呀”作响的院门,穿过晾晒着万国旗般衣物、堆放着蜂窝煤和各种杂物的狭小过道,林岳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间小北房。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廉价方便面调料包和旧书纸霉变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这里,就是他的“现实”。
与白天所见的那个窗明几净、处处透着古朴与威严的四合院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没有收拾得一尘不染的青砖地面,只有坑洼不平、踩上去会扬起灰尘的水泥地。没有价值连城的黄花梨家具,只有一张吱嘎作响的单人铁床,和一张被一摞摞比砖头还厚的旧书压弯了腰的老旧书桌。
房间狭窄、阴暗,唯一的光源,是房顶上垂下来的一只十五瓦的白炽灯泡,散发着惨白而无力的光芒。
林岳反手关上门,将院子里的嘈杂隔绝在外。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今天一整天所经历的紧张、刺激、迷茫和疲惫,全部从肺里排空。
他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子。
“咔哒”一声,盒子被打开。里面是他所有的积蓄——一沓零零散散、票面陈旧的钞票,有十块的,有五块的,甚至还有一元、五角的。这是他过去大半年里,靠着在鬼市捡漏、打零工,从牙缝里一点点省下来的。
他将怀里那二百块钱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进了铁盒子里。然后,他开始一张一张地数。
“……七百八十二,七百八十三……”
最后,他将那崭新的二百块钱叠在最上面,总数,是九百八十三块五毛。
不到一千块钱。
林岳看着铁盒子里那薄薄的一叠钱,自嘲地笑了笑。就是为了这点钱,他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在潘家园的寒风或酷暑中,像个幽灵一样游荡,和各路人精斗智斗勇。而今天,他只是动了动手指,说了几句话,就得到了二百块。
这对比是如此的鲜明,又是如此的讽刺。
他将铁盒子重新藏好,目光落在了书桌上。桌角,摆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奶奶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奶奶还很年轻,梳着两条大辫子,笑容温和而慈祥,正用那双满是爱意的眼睛看着他。
林岳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相框的玻璃。奶奶……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开始计算:主治医生说,奶奶的心脏瓣膜置换手术,光是手术费,最少就要五万。这还不算术后的重症监护、康复治疗、营养费用……林林总总加起来,没有六万块钱,根本下不来。
六万。
而他全部的家当,只有九百八十三块五毛。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法逾越的万仞高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淹没。
他坐到书桌前,习惯性地拿起了那本被他翻得起了卷、书页上满是笔记的《中国陶瓷史》。这些曾经给予他无限精神慰藉的知识海洋,这些让他能够在指尖感受到千年乾坤的“屠龙之技”,在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认识宋代官窑的“蟹爪纹”又如何?能分辨元青花的“苏麻离青”又怎样?它们变不成钱,救不了奶奶的命。
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书上那些熟悉的文字和图片,此刻都扭曲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狰狞的问号,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窘迫与无能。
他烦躁地将书合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抱住了头。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去借吗?亲戚们早已因为父亲的赌债而与他们家断绝了来往。去求梁胖子和孟先生?他凭什么?他今天已经拿了二百块钱,那是一场公平的交易,银货两讫。他有什么资格,再去向他们索求更多?
林岳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屋子里,无论他如何呐喊,如何冲撞,都找不到任何出口。
就在这时——
“铃铃铃——!”
一阵刺耳、急促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那是一台摆在书桌角落里的老旧黑色电话机,是房东淘汰下来不要的。它平日里很少会响,每一次响起,都像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林岳的心脏猛地一紧,身体像被电击了一般,瞬间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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