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沉睡者与守望者(2/2)

“我知道了。”他艰难地说。

结束通话后,沈砚之在走廊里站了很久。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面上移动。护士推着药瓶车走过,车轮在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世界依然在正常运转,只有他知道,某个可能改变一切的秘密正悬而未决。

林静之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上海的消息?”

“嗯。林瀚文跑了,但留下了关键资料。”沈砚之简要转述了王振华的发现。

林静之面色凝重:“共振现象……如果真的存在,那我们就要重新评估所有接触者的风险。沈工,我建议你接受更深入的检查:骨髓穿刺,脑脊液检测。”

“如果检测出阳性呢?”

“那就需要隔离治疗。虽然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治疗。”林静之苦笑,“面对未知,我们就像瞎子摸象。”

沈砚之喝了口水,水温刚好,但喝下去却觉得冰凉。他想起1943年在重庆,有一次差点暴露,躲在山洞里三天三夜。那时候虽然危险,但至少知道敌人在哪里,知道该怎么应对。

现在,敌人是看不见的科学谜团,是历史遗留的毒瘤,是自己可能已经感染的未知物质。

“林教授,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零号’真的具有传染性,而且会引发灾难性后果,你会怎么做?”

林静之沉默良久:“作为科学家,我想研究它,理解它,找到控制它的方法。但作为医生……我的第一原则是不伤害。如果研究风险太大,也许应该永久封存。”

“像古人做的那样?铅封,深埋?”

“也许。”

“但曼卿怎么办?如果封存‘零号’,她可能永远无法醒来。”

林静之无法回答。这是医学伦理的两难:一个人的生命,和潜在的对无数人的威胁,该如何权衡?

下午,沈砚之接受了全套深入检测。骨髓穿刺很痛,但他一声不吭。脑脊液抽取后,他感到头晕恶心,躺在病床上休息。

周晓阳守在床边,眼圈红红的。

“傻孩子,哭什么?”沈砚之虚弱地笑。

“沈工,您太不容易了。”周晓阳抹了抹眼睛,“找到了苏曼卿同志,却可能再也见不到她。自己还可能感染了……那些东西。”

“比起牺牲的同志们,我已经很幸运了。”沈砚之望着天花板,“至少我还活着,至少我知道她还活着。有些同志,连尸骨都找不到,连名字都没留下。”

他想起了老周,那个在重庆牺牲的地下党负责人。1945年,老周为了掩护他和苏曼卿撤离,孤身引开追兵,最后被日军乱枪打死。他们甚至没能收殓他的遗体。

还有那么多无名英雄,在黑暗年代里燃烧自己,只为点亮一点微光。

“晓阳,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执着于真相吗?”

“为了正义?”

“不止。”沈砚之说,“为了记忆。如果真相被掩埋,牺牲就被遗忘了。那些在黑暗中倒下的人,就真的永远消失在黑暗里了。我们要记住他们,要让后人知道,今天的光明是用什么换来的。”

“所以您要坚持下去?”

“嗯。无论多难。”

检测结果要二十四小时后才能出来。这段时间,沈砚之被要求留在隔离病房观察。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逐渐西斜的太阳。

傍晚时分,陈向东来看他,隔着玻璃窗用对讲机通话。

“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烟吗?”

“医院禁止吸烟。”陈向东笑了,“而且你在隔离病房。”

“也是。”沈砚之靠在床头,“上海那边有进展吗?”

“王振华正在全力追捕林瀚文。另外,中央特别小组已经介入,胡组长亲自带队来天津,今晚就到。”

沈砚之坐直身体:“胡组长亲自来?事情这么严重?”

“涉及到潜在生物安全威胁,而且是历史遗留问题,中央很重视。”陈向东压低声音,“砚之,有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零号’真的不可控,上级可能会要求……彻底处理。”

“包括曼卿?”

陈向东沉默,这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沈砚之感到一阵窒息。历尽千辛万苦找到她,却可能要亲手签署她的死亡令?

“没有别的选择吗?”

“我不知道。但胡组长来,就是要做最终评估。”

通话结束后,沈砚之在病房里踱步。小小的空间,几步就走完,但他的思绪却漫无边际。

他想起了1949年1月,苏曼卿被捕前最后那次见面。那天北平下着小雪,他们在什刹海边的茶馆接头。她穿着深蓝色棉袍,围着灰色围巾,脸色被冻得发红。

“砚之,我有预感,这次可能回不来了。”她搅拌着茶杯里的热茶,蒸汽模糊了她的脸。

“别说傻话。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撤离路线。”

“不是这个意思。”她抬头看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牺牲了,你不要难过。继续前进,把我们的新中国建设好。”

“你不会牺牲的。”他握住她的手,“我保证。”

她笑了,笑容里有他当时没读懂的忧伤:“砚之,你总是这么自信。但革命总是要流血的,总有人要倒在黎明前。如果那个人是我,你要替我看看太阳升起的模样。”

“我们会一起看。”

现在,太阳升起了,她却沉睡在黎明之后。而他可能要做出最艰难的决定:是冒着风险尝试唤醒她,还是为了保护更多人而让她永远沉睡?

夜幕降临,病房里的灯自动亮起。沈砚之走到窗边,看着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点亮。天津的夜晚比1949年前明亮多了,工厂的灯光、街道的路灯、居民楼的窗口,构成了一片温暖的星海。

这就是他们奋斗的成果。一个不再有宵禁,不再有黑暗,普通人可以安然入睡的国家。

如果为了保护这个国家,需要牺牲个人的情感,他该怎么做?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只有选择。

晚上八点,胡组长抵达医院。这位经历过长征、抗日、解放战争的老革命,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但依然腰板笔挺,眼神锐利。

在医院的临时会议室里,沈砚之通过视频系统参加了会议。

“砚之同志,你的情况我听说了。”胡组长开门见山,“首先,我代表中央感谢你为这项任务付出的努力。你找到了重要的历史线索,也找到了我们的同志。”

“这是我应该做的。”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胡组长翻开面前的报告,“‘零号’的性质、风险、潜在价值,都需要科学评估。但同时,我们也要考虑政治和安全因素。美国人在找这个东西,台湾方面也可能在找。它不能落入错误的手中。”

“我明白。”

“关于苏曼卿同志……”胡组长停顿了一下,“她的状态特殊,既是受害者,也可能成为载体。林静之教授认为唤醒她有巨大风险,你怎么看?”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我认为应该尝试唤醒她。”

“即使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

“林教授团队在做研究,可以制定安全方案。而且……曼卿同志是我们的战友,她为新中国奋斗到最后一刻。我们不能因为恐惧就放弃她。”

胡组长沉思着:“砚之,我理解你的感情。但作为领导者,我们有时必须做出痛苦的选择。如果为了救一个人,可能危害千百人……”

“那我们就找到两全的办法。”沈砚之坚定地说,“抗战时期,我们面对日军扫荡,从来没有放弃过一个群众。现在面对科学难题,我们也不应该放弃一个同志。”

会议室陷入沉默。所有人都知道沈砚之说的是对的,但现实往往比理想残酷。

“我建议,”林静之打破了沉默,“给我一周时间。我会尽最大努力研究唤醒方案,同时制定完善的应急预案。如果一周后仍无法确保安全,再考虑其他选择。”

胡组长看向沈砚之:“砚之,你能接受这个方案吗?”

“能。”

“好。那就一周。”胡组长拍板,“林教授,你需要什么资源,尽管提。中央会全力支持。但一周后,无论结果如何,都必须做出决定。”

“明白。”

会议结束后,沈砚之回到隔离病房。夜色已深,但他毫无睡意。

一周,七天,168个小时。这是林静之争取的时间,也是苏曼卿最后的机会。

他走到窗前,望着苏曼卿病房的方向。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她在那里,安静地沉睡,等待着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曼卿,再给我一点时间。”他轻声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你醒来,让你看到这个世界。”

窗外,城市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工厂的机器声隐隐传来。新中国正在夜以继日地建设,就像他们曾经梦想的那样。

银杏叶在窗外轻摇,还是绿色的,但总会变黄。

约定还在,希望还在。

而他会坚守,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爱情,他们这一代人不可动摇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