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石门之后(2/2)

队员们开始有序撤退。沈砚之走在担架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曼卿的脸。她的表情那么平静,就像只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曼卿,我带你回家。”他轻声说。

队伍沿着通道返回。担架在狭窄通道中转向困难,但队员们配合默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到达竖井底部时,问题出现了:如何把担架垂直提升十二米?

“用升降装置,”冯建明指着井壁上锈蚀的滑轮系统,“应该是日本人用来运送物资的。”

检测组检查了滑轮和绳索:“钢缆锈蚀严重,承重不安全。”

“那怎么办?”

沈砚之看了看担架,又看了看竖井:“我背她上去。”

“沈工,您……”

“我在重庆时,背着受伤的同志爬过更陡的山。”沈砚之已经开始解担架的固定带,“用安全绳把我和她固定在一起。我先上,你们随后。”

医疗组用防水布将苏曼卿的身体包裹好,再用安全带将她固定在沈砚之背上。她的重量很轻,大概不到四十公斤,但沈砚之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透过防护服传来。

“沈工,小心。”冯建明将主安全绳系在沈砚之的腰带上。

沈砚之抓住铁梯,开始向上爬。负重攀登并不容易,尤其是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一步一步向上,铁梯在重量下微微颤动。背上的苏曼卿安静地伏着,她的头靠在他的肩颈处,他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如果那真的是呼吸的话。

爬到一半时,沈砚之的手臂开始酸痛。他已经四十三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能在上海弄堂里与特务周旋一夜的年轻人。但他咬紧牙关,继续向上。

上方井口的光斑越来越大。他能听到上面队员的低声鼓励,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在面罩内回响。

“曼卿,还记得1947年,我们在香山那次吗?”他一边爬一边低声说,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你非要爬到山顶看日出,结果爬到一半扭了脚。是我背你上去的。”

“你说:‘砚之,你累不累?’”

“我说:‘不累。背着你,怎么会累?’”

“你说:‘骗人。但偏得好听。’”

沈砚之的眼睛湿润了,但防护面罩遮挡了泪水。“那次我们看到了日出,真美。你说,新中国就像那轮太阳,一定会升起。”

“现在太阳升起了,曼卿。你看到了吗?”

终于,他的手够到了井口边缘。上面的队员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了上来。月光瞬间洒满全身,清凉的夜风吹拂而来。

沈砚之跪在地上,小心地将苏曼卿解下,放回担架。医疗组立即上前检查她的状态。

“生命体征稳定……如果这能叫稳定的话。”医疗组长汇报,“心电图显示极其缓慢的波动,每分钟不到十次。血氧饱和度……仪器无法准确读取。但至少,她没有恶化。”

“立即送回地面指挥中心,准备转运至天津总医院。”

“是!”

担架被迅速抬向临时指挥点。沈砚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阴影中。他没有立即跟上,而是转身看向那个竖井入口。

冯建明和其他队员陆续爬了上来。最后一名队员离开竖井后,检测组开始封闭井口。

“所有人员撤离完毕,样本和资料安全。”冯建明报告。

“辐射监测?”

“井口封闭后,地表辐射恢复正常。地下空间……建议永久封闭。”

沈砚之点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被重新盖上的井口,转身走向临时指挥点。

月光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防护服上的反光条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回到指挥车旁,沈砚之终于脱下防护服。夜风凉爽,吹干了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他感到疲惫,但精神异常清醒。

陈向东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她怎么样?”

“还活着……某种意义上的活着。”沈砚之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感觉从喉咙延伸到胃里,“林教授怎么说?”

“林教授已经赶往天津总医院。她说需要立即对凝胶样本进行分析,才能确定唤醒方案。”

沈砚之望向运输车方向,苏曼卿已经被安置在特制的救护车厢里,医疗组正在对她进行初步处理。

“我想去看看她。”

“去吧。”

沈砚之走向救护车。车门开着,车内灯光明亮。苏曼卿躺在担架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测仪器。医疗人员已经为她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清除了体表的凝胶。

现在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病人,只是过于苍白,过于安静。

沈砚之在车门口停下,没有进去。他害怕靠近,害怕发现这一切只是幻觉,害怕她的眼睛永远不会再睁开。

“沈工,您可以进来。”医疗组长说。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踏上救护车。车内空间狭小,他只能站在担架床旁。近距离看,她的面容更加清晰。岁月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还是二十七岁的样子,而他,已经老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但柔软,有皮肤的质感。手指纤细,指甲修剪整齐——这很奇怪,一个在凝胶中沉睡两年的人,怎么可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心电图屏幕上显示着缓慢而稳定的波形。血氧监测仪的数字在85%到90%之间波动,对于一个深度昏迷的人来说,这已经算是奇迹。

“曼卿,”沈砚之低声说,“我是砚之。我找到你了。”

没有回应,只有仪器的声音。

“新中国成立了,1949年10月1日。我在天安门广场,看到了升旗仪式。那一刻,我想起了你,想起了所有牺牲的同志。”

“这两年,国家在变好。工厂复工了,学校开学了,土地改革在进行。虽然还有很多困难,但我们正在建设你梦想中的那个中国。”

“你醒来看看,好吗?”

她的睫毛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但沈砚之不确定是不是光线的原因。

“沈工,我们要出发了。”驾驶员提醒。

沈砚之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苏曼卿,松开她的手,下了车。

救护车启动,在夜幕中驶向天津市区。沈砚之坐进指挥车,周晓阳递给他一份初步的行动报告。

“沈工,您需要休息。”

“等到了医院再说。”

车队在夜色中行驶。沈砚之望着窗外飞逝的夜景,想起了1949年1月那个寒冷的夜晚,他护送重伤的苏曼卿转移时的情景。那时的中国还在战火中,道路颠簸,危险四伏。

现在的道路平坦了许多,虽然还是土路,但已经在规划修建柏油路。这就是进步,缓慢但实在的进步。

凌晨一点,车队抵达天津总医院。医院已经准备了专门的隔离病房和实验室。苏曼卿被直接送入病房,林静之教授团队立即开始工作。

沈砚之在病房外的走廊等待。陈向东陪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走廊的灯光苍白,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砚之,”陈向东终于开口,“不管结果如何,你做到了。你找到了她。”

“找到了,然后呢?如果她永远醒不过来……”

“那至少她不是在黑暗的地下,而是在阳光下,在新中国的医院里。”陈向东说,“这是她应得的尊严。”

沈砚之点头。是啊,尊严。那些在黑暗中战斗的同志们,应该享有阳光下的尊严。

病房门打开,林静之走出来,脸色凝重。

“林教授,怎么样?”沈砚之立即起身。

“情况……很复杂。”林静之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她的生命体征极其特殊。新陈代谢率不到正常人的百分之一,细胞活动几乎停滞,但又不是完全死亡。这确实是一种深度休眠状态。”

“能唤醒吗?”

“我们分析了凝胶样本。那是一种高分子复合物,含有放射性同位素、纳米级矿物颗粒,以及……某种生物活性物质。它似乎能维持细胞的基本功能,同时极大降低能量消耗。”

林静之停顿了一下:“更奇怪的是,她的血液样本显示,体内有同样的纳米颗粒,而且与她的细胞形成了……共生关系。”

“共生?”

“对。这些颗粒不是外来入侵者,而是被她的免疫系统接受,甚至整合进了细胞结构。它们似乎在帮助维持她的生命状态。”林静之摇头,“这完全超出了现代医学的理解范畴。”

“所以……唤醒她可能很困难?”

“不是困难,是未知。”林静之坦白,“我们不知道强行改变现状会发生什么。可能她醒来,可能她……真正死亡。也可能出现我们无法预料的后果。”

沈砚之沉默了。历经千辛万苦找到她,却发现可能无法唤醒她,这比找不到更残酷。

“有建议吗?”陈向东问。

“我需要时间研究。同时,维持她目前的状况是安全的。那些纳米颗粒和凝胶物质似乎在保护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恶化迹象。”

“需要多久?”

“不知道。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这涉及全新的科学领域。”

沈砚之望向病房的门:“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可以,但要穿防护服,避免带入病原体。她的免疫系统现在可能极其脆弱。”

穿上无菌服,沈砚之再次进入病房。苏曼卿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只露出苍白的脸。各种管线连接着她的身体,监测仪器安静地工作着。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那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随时会醒来。

沈砚之想起那个银杏叶的约定。现在是五月,春天,银杏叶还是绿的。要到秋天,它们才会变黄。

“曼卿,我等到秋天。”他轻声说,“如果到那时你还不醒,我就每天来陪你说话,直到你醒来。”

他拿出那片塑封的银杏叶,放在她的手边。“这是顾少平送来的,1947年香山的那片叶子。他说,无论生死,约定不变。”

“我也不会变。”

病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值班护士来换输液瓶。沈砚之起身让开,最后看了一眼苏曼卿,离开了病房。

走廊里,陈向东还在等待。

“怎么样?”

“我决定等。”沈砚之说,“无论多久。”

陈向东拍拍他的肩:“组织上给你批了假。这段时间,你可以在医院陪她,工作上的事我暂时接手。”

“谢谢。”

“另外,王振华从上海发来消息,他找到了林瀚文的另一个藏身点,正在布控。等这边稳定了,你可能还需要去上海。”

“我明白。”

黎明前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沈砚之站在医院走廊的窗前,看着天色渐亮。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无论有多少未解的谜团,无论前路多么未知,太阳总会升起,日子总要继续。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表针滴答作响,像心跳,像希望。

银杏叶会再黄。

约定会兑现。

而他会等待,像过去两年一样,像未来许多年一样。

因为这就是他们的爱情,他们的信仰,他们这一代人的坚守。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