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风眼交锋(2/2)
余知君必有疑虑,此乃常情。然时势至此,‘义安社’气数已尽,强求延续徒增伤亡。余掌社务三十年,眼见山河破碎至重整,深感个人、组织于时代洪流中不过微尘。今愿以社中百年所藏之秘、所聚之资、所得之情,献于新朝,唯求两点:一曰社中寻常成员可得宽宥,安居乐业;二曰社中所史档案可存于世,不为后世所忘。
石门之秘,关乎社稷,非仅为财货。夏至日午时,持双符可启。内有晚清至今之密档,涉及列强侵华之未公开条约、日本侵华之隐秘计划、国共内战之未解谜团,乃至预测未来国际变局之分析。此等资料,于国有大用。
另,石门内有一匣,匣中所藏,关乎君之故人苏曼卿之下落。君若开启,便知端倪。
余知君忠诚,然忠诚之上,尚有历史之责任、真相之重量。盼君权衡。
听涛生 谨启”
沈砚之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信中最后那句话——“关乎君之故人苏曼卿之下落”。
苏曼卿。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封存已久的情感闸门。北平一别,音讯全无,她到底去了哪里?伤势如何?是否还活着?
“这封信……”沈砚之抬头看向张伯钧。
“信的内容我不知道。”张伯钧平静地说,“‘先生’只交代,如果你看过信后仍然拒绝,我就销毁名单,带着半枚虎符消失。如果你接受,就完成交接。”
沈砚之陷入沉思。信中的内容击中了他最深的牵挂,这可能是对方故意为之。但另一方面,如果“义安社”真的愿意投诚,那将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流血和损失,还能获取珍贵的历史资料和情报。
更重要的是,信中提到的那些密档——晚清至今的未公开条约、日本侵华隐秘计划、国共内战未解谜团——如果属实,确实对国家和历史研究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我需要请示上级。”沈砚之最终说。
“可以,但时间不多。”张伯钧看了看怀表,“现在是十点五十分。你必须在一小时内做出决定,并让我知道。如果超过时间,我会视为拒绝,立刻销毁一切离开。”
“为什么这么急?”
“因为‘先生’说,今夜还有另一拨人在寻找虎符。”张伯钧神色严肃,“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你们的人。是……海外来的。”
海外?沈砚之立刻想到国民党残余势力,或者美国人。
“他们也知道虎符和石门的事?”
“知道一部分。‘义安社’百年经营,海外也有分支。有些人不愿意投诚,想要利用石门中的资源,在海外重建势力,甚至策划反攻。”张伯钧压低声音,“‘先生’与他们决裂了,但他们的眼线还在上海。我在这里等你,已经是冒险。”
沈砚之快速权衡。如果张伯钧说的是真的,那么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不仅有“义安社”内部投诚派与顽固派的斗争,还有海外势力的介入。
“一小时内,我给你答复。”沈砚之收起虎符和信件,将名单小心折叠放入怀中,“但你要留在这里,不能离开。”
“放心,我一个老头子,能去哪里?”张伯钧重新坐下,翻开古籍,“我就在这里等。”
沈砚之退出房间,向周晓阳示意警戒,自己则快步下楼,来到院中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通过加密步话机联系王振华。
他将情况简明扼要地汇报,重点强调了三点:第一,“义安社”可能整体投诚;第二,投诚的条件和可能的价值;第三,信中关于苏曼卿下落的暗示。
步话机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王振华严肃的声音:“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立即向上级汇报。你们原地待命,保持最高警戒。另外,关于海外势力的情报非常重要,我会立刻通知海关和边防加强检查。”
“明白。但张伯钧只给一小时,现在是十点五十五分。”
“我知道,我会尽快。”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沈砚之靠在墙边,抬头望向夜空。月亮已经完全挣脱云层,圆满如银盘,清辉洒满大地。他下意识地摸出怀表,打开表盖,“坚守”二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苏曼卿……如果她真的还活着,现在会在哪里?信中说石门内的匣子关乎她的下落,这是真的吗?还是对方为了让他合作而设的诱饵?
十一点二十分,步话机终于传来回应。不是王振华,而是一个沈砚之熟悉的身音——是他在公安部特别调查处的直接上级,李振山处长。
“沈砚之同志,我代表组织向你传达决定。”李振山的声音平稳有力,“经紧急研究,组织原则同意接受‘义安社’的投诚提议,但有几个条件。”
“您说。”
“第一,名单必须完整真实,我们会逐一核实。如有隐瞒或虚假,协议作废。第二,天津总祠核心石门的开启,必须在我们的完全控制下进行,所有物品必须接受检查鉴定。第三,‘听涛生’本人必须在合适时间现身,与我们直接对话。第四,关于苏曼卿同志的下落,必须如实告知,不得以此为筹码要挟。”
沈砚之迅速记下:“明白。对方可能还有海外势力介入的威胁。”
“这一点我们已经考虑。上海方面会加强安保,同时,我们会派一支精干小组前往天津,提前控制总祠遗址,确保夏至日开启石门的安全。”李振山顿了顿,“砚之同志,这个任务很复杂,也很危险。你确定要继续负责吗?”
沈砚之毫不犹豫:“我确定。我已经接触到了核心,换人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风险。”
“好。组织信任你。记住,任何时候,安全第一。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可以立即中止,不要勉强。”
“明白。”
通话结束。沈砚之看了看怀表:十一点二十八分。他快步返回三楼房间。
张伯钧还坐在那里,煤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
“组织原则同意。”沈砚之言简意赅,“但有四个条件。”他复述了李振山的要求。
张伯钧听完,点了点头:“合理。名单是完整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石门开启可以完全在你们控制下进行。‘先生’会在合适时现身。至于苏曼卿同志的下落……”他顿了顿,“信中所言属实,石门内确有线索。但具体内容,我也未曾见过。”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铜牌,递给沈砚之:“这是‘先生’给你的信物。夏至日持此牌与双符,可安全进入石门。牌上有编号,对应石门内的某个保险箱。”
沈砚之接过铜牌。牌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中间是一个数字:07。
“时间到了。”张伯钧站起身,“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我需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后续安排。”
“我们可以提供保护。”沈砚之说。
“不用。我有我的去处。”张伯钧微微一笑,“‘先生’安排好了。你们只需要确保夏至日天津之行的安全。”
他吹灭煤油灯,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月光中,张伯钧的身影显得格外苍老,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从容。
“最后提醒一句,”在门口,张伯钧回头,“小心‘鬼灯’。那不是迷信,是某些人用来传递信号的方式。黄浦江上的沉船,是警告,也是测试。”
说完,他转身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砚之没有阻拦。他站在月光中,握着手里的完整虎符和铜牌,心中百感交集。
周晓阳和孙大勇上楼来,看到沈砚之独自站在窗前。
“沈工,就这样让他走?”周晓阳问。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沈砚之转身,“接下来,是我们的使命了。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动身回天津。夏至日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窗外,月光如洗。外白渡桥静静地横跨在苏州河上,桥下的水流声仿佛在诉说着百年的秘密。
沈砚之将虎符和铜牌小心收好。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天津总祠的石门后,等待他们的不仅是历史的真相,还有关于故人的线索,以及可能潜伏的危险。
而“听涛生”这位神秘的“先生”,究竟是谁?他为何如此了解自己?为何选择这种方式结束“义安社”的百年历史?
这些问题,或许都要等到夏至日,才能找到答案。
凌晨的上海渐渐苏醒,第一缕晨光从东方泛起。沈砚之最后看了一眼无线电报局旧址,转身离开。
新的征程,指向北方,指向天津,指向那个等待了百年的石门。
而时间,只剩下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