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老子不升天,就爱听人念我名(2/2)

这是我亲手捏的,捏一个,就少一个念想。

我将它轻轻放入碗中,红色的泥蝶在清澈的“酒”中微微漾开一圈涟漪。

就在那一刻,平地起了一阵旋风。

明明是春深时节,风里却卷来了凛冽的寒意,竟将山坳里尚未消融的残雪吹得漫天飞舞。

雪花与风交织,在朦胧的雨幕中,渐渐勾勒出无数模糊的虚影。

我看到了一个穿着浆洗发白的道袍、眼神清澈的青年;一个跛着脚、满脸风霜的赶车老兵;还有许多戴着斗笠、背着邮袋、沉默寡言的邮差……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列队站在断墙边,一张张模糊的面孔齐齐朝向我,虽无言语,那份肃穆与感激却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我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

我对着虚空低声说:“你们不必谢我,我只是个传话的。该谢的,是山下那些唱着歌、画着画,不肯忘了你们的人。”

风雪渐歇,虚影散去。我对着陶碗,深深一揖,转身下山。

下山的路上,雨过天晴,竟遇上了一支小学的师生队伍。

他们大约是趁着春分,来此地祭扫。

每个孩子手里都拿着一只用彩纸糊成的蝴蝶,一边走,一边将纸蝶迎风撒向山谷。

带队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姑娘,她正指着远方的烽火台遗址,对孩子们讲解着:“……所以,这位顾爷爷没有坟,没有碑,但他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的纪念。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走得更远。”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眼尖,忽然指着我,大声喊道:“老师快看!那个奶奶!我们历史课本上,插图里画的就是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争着抢着请我讲当年的故事。

他们以为我会讲金戈铁马,讲烽火连天。

我看着他们一张张稚嫩而渴求的脸,却没有说任何壮烈的话。

我只是笑了笑,说:“他呀,最爱吃灶上刚熬好的灶糖,甜得齁嗓子那种。他还特别怕冷,就算是夏天,睡觉也总要把脚伸到被子外面晾着,说那样才睡得踏实……”

我说的,尽是些旁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家常琐事。

可孩子们却听得入了神,几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甚至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家国大义,但他们听懂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晚,我被盛情地留宿在村办的小学里。

夜半时分,我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屋里格外明亮。

扭头一看,月光如水,正透过窗棂洒在我的床头。

而在那交错的木格子上,不知何时,竟停着一只通体赤红的蝴蝶。

不是纸糊的,也不是泥塑的,它的翅翼轻薄如纱,上面的纹路清晰可见,正随着呼吸般微微颤动。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它。

那赤蝶仿佛有所感应,在我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忽然振翅飞起。

它没有飞远,而是在我面前的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而坚定的弧线,径直指向北方——正是当年长城的方向。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万千英魂的低语,在我脑海中汇成了一句清晰无比的话语:“我还在这条路上。”

我披衣而起,走到窗前,望着北方漫天的星斗,喉头哽咽,喃喃自语:“那你可听见?他们还在念着你,他们都还念着你……”

一阵穿堂风吹过,将桌上孩子们白日里诵读的童谣课本吹得哗哗作响。

书页翻动,最终停留在印着那首《送信哥哥》的一页上。

在歌谣的末尾,一行墨迹未干的小字,在月光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只有三个字。

“听见了。”

我站在窗前,久久未动。

天亮时分,心头那块压了几十年的巨石,终于化作了尘埃。

可尘埃刚刚落定,村口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风尘仆仆的驿卒翻身下马,手里高举着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函,径直冲进了小学校园。

当他看到我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那封尚带着体温的信递到我手中。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朱砂印泥烙下的、我再熟悉不过的印记——一枚缺角的古印。

那是当年,镇守边关的老帅亲手交给我的。

他说,见此印如见军令,天下虽安,有些债,总得有人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