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老子没死,只是换了身皮囊(2/2)

他的魂魄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了这世间无数人的信念。

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传颂他,他就没有真正死去。

三日后,清明。

我抵达了湘北的那片旧战场。

昔日的厮杀之地,如今已是一片绵延无尽的乱葬岗,数百座无字的石碑,沉默地矗立在萋萋荒草之中。

当地有个守墓的老妇人,见我前来祭拜,便拉着我哭诉起来,说这里近年出了怪事。

每逢清明或祭日,那些好心人摆在坟前的供品,到了半夜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

更邪门的是,熄灭的香烛会自己燃起来,还有人说,深夜里曾看见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年轻人”,挨个巡视墓碑,身影飘忽,像是鬼魂。

我心中一动,仔细查看了墓园的地面。

泥土湿软,留下的脚印虽浅,却清晰可辨。

出入的痕迹只有一道,步伐沉稳,没有半分鬼魅的飘忽。

这不是鬼,是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每夜都来这里。

当晚,我藏身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手中紧握着那柄从未离身的短刀。

子时刚过,一道瘦削干枯的身影,果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墓园。

他步履蹒跚,却极为熟练地避开了所有松动的土石,径直走向那些无名碑。

他从一个破旧的布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干净的抹布,开始挨个擦拭墓碑上的尘土。

然后又拿出新的香烛换上,点燃,最后将带来的粗茶淡饭,分成数百份,一一摆在碑前。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靠在一座墓碑上,浑浊的目光望向远方,喃喃自语:“兄弟们,又一年了……我对不住你们……”

我从暗处现身,短刀的寒光在月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瞬间抵在了他的喉间。

那人身体一僵,却没有半分惊恐,反而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要抓就抓吧,反正我也快走了。能跟兄弟们埋在一起,也算是个归宿。”

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被岁月和苦难刻满沟壑的脸,形销骨立,眼窝深陷,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年湘北溃败,他便是那群丢盔弃甲的溃兵之一,在村口被我一刀劈断了手中的长矛,吓得屁滚尿流。

我收回短刀,声音冷得像冰:“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没有动手。

他颤抖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辨认出什么。

“你……你们……是回来索命的吗?”他颤声问道,“我知道,我该死,我当年做了逃兵,我丢下弟兄们自己跑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等了许久,见我没有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原来,当年被我震慑之后,他侥幸活了下来,但逃兵的烙印却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他辗转各地,受尽白眼,最后还是回到了这片他亲手背叛的土地。

他不敢面对活人,便只能在深夜里,用这种方式为死去的同袍守墓,以此来赎罪。

“我每天都梦到他们,”他嚎啕大哭起来,像个无助的孩子,“他们浑身是血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死……”

我沉默了良久,从怀中取出那只布满裂纹的泥蝶,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月光下,那只浴火重生的蝴蝶,仿佛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我轻声说道:“他没回来报仇。”

老兵的哭声戛然而止,茫然地看着我。

我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但他一直看着。”

看着每一个苟活的人,看着每一份未灭的信念,看着这片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

老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只泥蝶,仿佛看到了那个永远挺拔的身影。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最终,所有的悔恨、恐惧和痛苦,都化作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响彻了整片寂静的墓园。

第二天清晨,我准备离开时,整片墓园已是焕然一新。

数百座无名碑前,都整齐地摆放着新沏的茶水和热腾腾的米饭,袅袅的青烟汇聚在一起,仿佛是亡魂安息的叹息。

老兵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转身踏上向北的路。然而,没走多远,我便停下了脚步。

在我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十几个默默跟随的身影。

他们穿着各异,有的是粗布短打的农人,有的是文弱的书生,甚至还有个跛了脚的匠人。

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坚定地跟随着我。

而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后,都背上了一个小小的、崭新的邮包。

北方的风,似乎已经透过连绵的阴雨,送来了它独特的气息。

我知道,这条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