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信没翅膀,人给它飞(2/2)

韩九娘一直冷冷地看着我,眉头紧锁:“写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把这些纸送到前线去?能快过子弹吗?”

我摇了摇头,放下笔,抬头看她,眼中是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火焰:“我不送纸,我送话。”

当天夜里,我召集了野战医院里所有还能说话、还能走路的伤员。

他们拄着拐,或者被人搀扶着,挤满了帐篷。

我将那三百多张写满话语的纸分给他们,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弟兄们,每人抄一页,背下来。然后,我请通讯员把你们分头送到各个战区,无论是一线阵地,还是后方兵站。”我看着他们或迷茫,或痛苦,或坚毅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不是命令。是请你们,帮我,也帮那些已经回不了家的弟兄们,传一句话——告诉所有还活着的人,他们没有被忘记。”

第三日黄昏,血色的残阳染红了西边的天际。

最前线的战壕里,异象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一名腹部中弹的重伤士兵在弥留之际,忽然开始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炮火的余音淹没,但那浓重的河南口音,却像一只有力的手,瞬间扼住了整条战壕的喧嚣。

“娘,儿……没给您丢脸。”

话音刚落,整条战壕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紧接着,左侧的机枪阵地里,一个满脸炮灰的士兵像是被抽走了魂,呆呆地接了一句:“姐,你给俺织的毛衣……俺穿着呢,暖和。”

“爹,等我回去,还给您打酒喝……”

“媳妇儿,娃的名字……就叫狗蛋吧,好养活……”

仿佛是点燃了引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十万将士几乎在同一时刻,用不同的方言,低声复述着那些他们从未听过,却又无比熟悉的句子。

那声音起初是涓涓细流,而后汇成江河,最终化作咆哮的洪流。

无数的声音跨越了山川与沟壑,在空中交织、凝聚,竟然在肉眼难以察觉的层面,凝成了一道贯穿天地的、若有若现的“声之路”,如同一支无形的利箭,笔直地射向日军主峰祭坛的核心!

日军阵中,主持“终焉祭仪”的大阴阳师荒木,正手持法器,吟诵着古老的咒文。

突然,他身躯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上那张狰狞的鬼面面具“咔嚓”一声,从中裂开。

他惊骇地发现,自己辛苦召来的十万怨灵,竟开始躁动不安,不再听从他的号令。

那些咒语,那些用鲜血和怨气构筑的法则,正在被一股更加纯粹、更加本源的力量所污染、所覆盖。

那是“真实之声”。

是丈夫对妻子的承诺,是儿子对母亲的思念,是兄弟间最朴素的约定。

这些力量,远比任何怨恨都要坚固。

而我,依旧躺在野战医院的病床上,远方的回响如同雷鸣,在我重塑后的经脉中奔腾。

我能“听”到那每一声低语,能“看”到那条横贯天地的声之路。

一股热流涌上喉头,我侧过脸,咳出一口鲜血,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扬起。

韩九娘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冰冷,却在微微颤抖。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你没用任何道术,甚至连一张符都没画。但是……你比任何符阵都狠。”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三万七千个灵魂从躁动到安宁,轻声说道:“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了……信,不需要翅膀。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愿意说,它就能飞到任何地方。”

就在这一刻,我口袋里那枚早已融化得只剩一点残痕的赤晶,突然毫无征兆地灼烫起来,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

一道虚幻的血色光影自我眼前一闪而过,凝成一行清晰的小字:

终点变更——主峰祭坛,1938.4.8。

我猛地睁开双眼,那灼热感迅速退去,仿佛只是幻觉。

但我知道,那不是。

韩九娘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低声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撕裂般的疼痛从胸口传来,但我毫不在意。

我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扶我起来。我们要走了。”

她没有问去哪里,也没有问为什么。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松开手,走到墙边,将那把插在泥地里的刀拔了出来,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仔细地擦拭着冰冷的刀锋。

刀锋映着她冷冽的眼,也映着我决然的脸。

那座主峰,成了我和那三万七千个弟兄,共同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