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信没翅膀,人给它飞(1/2)
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被强行拽回,刺鼻的气味率先冲垮了我的感官防线。
那是消毒药水、浓重的血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肉气息混合成的味道,是战场野战医院独有的“体香”。
身下的铁架子冰冷坚硬,硌得我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帆布帐篷粗糙的顶,以及一盏在风中摇曳的昏黄马灯。
“醒了?”
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韩九娘。
她就坐在我床边的地上,背靠着一根帐篷立柱,整个人像是从阴影里抠出来的。
眼窝深陷得可怕,仿佛几天几夜没合过眼,那张总是带着三分讥诮的脸上只剩下疲惫和麻木。
她的刀就插在脚边的泥地里,刀柄上缠绕的绷带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见我视线聚焦,扯了扯嘴角,却没能形成一个笑容。
“你没死,”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喜悦,“是因为那三万七千个鬼,不肯放你走。”
说着,她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新伤的手,动作粗暴地掀开了盖在我胸口的纱布。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那片被火焰燎过、本该是焦黑一片的皮肉上,此刻竟诡异地浮现出无数比蚂蚁还要细小的文字。
它们密密麻麻,像是某种活着的纹身,随着我的呼吸微微起伏,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正是我在坟场听到的那些未能寄出的遗言。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文字正化作一股股微弱却坚韧的力量,一丝丝、一缕缕地渗入我的血脉,流淌向四肢百骸。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经脉深处传来。
那是一种奇异的充盈感,仿佛我的身体不再是血肉之躯,而成了一部由无数人的执念与愿力共同铸就的经卷。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肺腑间诵读着那三万七千个亡魂最后的低语,沉重,却又充满了力量。
“报告!”一个传令兵猛地掀开帐篷帘子冲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和硝烟味,声音激动得发颤,“报告韩长官!前线……前线士气大振!好几个阵地上的重伤员,在昏迷中竟然开始背诵……背诵那些家书!甚至有没读过书的大头兵,用刺刀在地上,一笔一划刻出了完整的信!”
韩九娘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缓缓抬眼看向传令兵。
传令兵似乎被她的冷静镇住了,深吸一口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是……日军有异动!他们启动了所谓的‘终焉祭仪’,在主峰布下了‘九幽锁魂阵’!情报说……他们要用我们被俘的十万兄弟的精魄作为祭品,彻底斩断……斩断我华夏龙脉!”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
十万精魄,斩断龙脉……这已经超出了战争的范畴,是灭绝之术。
韩九娘缓缓站起身,走到一张简陋的行军桌前,那里铺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
她的手指重重地按在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注出来的山峰上,那冰冷的声音仿佛能将空气冻结:“那里……是你爷爷最后出现的地方。”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仿佛被重锤砸中。
爷爷……那个教会我风水道法,却在三年前孤身北上,从此杳无音信的爷爷。
帐篷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马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
我盯着那个红点,仿佛能看到那座被黑云笼罩的山峰,看到那十万在哀嚎的同胞,看到爷爷可能留下的最后痕迹。
良久,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床头柜上一支被啃得不成样子的铅笔。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撑起身子,靠在背后冰冷的墙上,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第一句话。
“哥,井边的柿子熟了,我给你留着。”
那是我在坟场听到的,一个弟弟对奔赴战场的哥哥最后的呢喃。
字迹歪歪扭扭,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护士!”我嘶吼道,声音因为久未开口而干涩得像是破锣,“给我找纸来,越多越好!废纸也行!”
护士很快抱来了一摞厚厚的废旧文件,足有三百多张。
我就着昏暗的灯光,趴在床上,一张一张地写。
我写下那些路上听见的名字,那些琐碎的叮嘱,那些朴素的愿望。
“二娃,你娘给你纳的鞋底,让你省着点穿。”
“当家的,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根银簪子。”
“李大牛,你小子要是敢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你娘还在村口等你!”
母亲叮嘱儿子添衣,孩子哭着问爹爹何时回来,老兵说他的战友临死前手里还攥着半块舍不得吃的干粮……三万七千个声音,三万七千段人生,在我笔下汇成了奔流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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