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信没人收,我也送到(2/2)
这是守墓人的禁咒,意在安抚那些不愿离去的执念,防止他们惊扰生者。
她知道我在做什么,更知道我今夜此行,注定要打破这片土地上所有的规矩。
她在为我守门,也是在为这满山的英灵守最后一程。
当我念完册子上最后一个名字,整片荒原已是星光点点,白花遍野。
我走向坟场中央,那里矗立着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虬结的树枝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鬼爪。
就在我踏上槐树根部隆起的土地时,脚下忽然一软,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我反应极快,瞬间稳住身形,低头看去,一个黑黢黢的深井洞口赫然出现。
那不是一口普通的水井,井壁上,竟用利器刻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名字,比我册子上记录的多了何止千百倍!
而在深井的最底部,被无数盘结交错的树根死死缠绕的,是一只破旧的军用邮包。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认得那只邮包!
帆布的质地,黄铜的锁扣,侧面用红漆喷涂的编号——037。
这是当年那头老骡子背上驮过的第三号邮箱,标签上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绝密·慰军信件”。
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悲怆冲上心头。
我没有犹豫,纵身跳入井中,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去撕扯那些坚韧如铁的树根,去挖掘包裹着邮包的泥土。
指甲在挖掘中翻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十指,可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我只有一个念头——把它拿出来!
终于,那只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邮包被我从泥土与树根的禁锢中解救出来。
我颤抖着手打开早已锈蚀的锁扣,掀开邮包的盖子。
里面没有信,一封都没有。
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空白的登记表,纸页已经泛黄发脆。
而在收件人那一栏,用血写就的三个遒劲大字,几乎要刺穿我的双眼:“全体未能归家者”。
刹那间,我明白了。
爷爷当年要送的,根本不是什么家书,而是为这满山遍野的无名英魂,送上一份归家的证明。
我抱着邮包,缓缓坐倒在井边,从怀里掏出最后一截炭笔。
翻过登记表,在那空白的背面,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已送达。”
笔落的瞬间,风云变色!
整片无名冢开始剧烈地动荡,仿佛地底有巨龙翻身。
那成千上万朵绽放的小白花,竟在同一时刻腾空而起,化作无数散发着柔光的蝴蝶,铺天盖地,朝着四面八方纷飞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主战场上,炮火声出现了诡异的停顿。
正在厮杀的、潜伏的、包扎的,近十万将士,几乎在同一瞬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一个趴在战壕里的年轻士兵,愕然地看着对面战壕的边缘,他那早已牺牲的班长正站在那里,咧着嘴对他笑着,无声地做着口型:“好样的,臭小子。”
一个满脸炮灰的军官,恍惚中听见有人用家乡的土话喊着他的乳名,那是他娘最爱叫他的称呼。
更有无数铁骨铮铮的汉子,突然间泪流满面,朝着故乡的方向,重重地跪地叩首:“哥,你托的梦,我收到了!你交代的话,我听见了!”
而我,在写下那三个字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
我瘫倒在地,意识开始模糊,只觉得腰间那个爷爷留下的铜铃,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悠远的鸣响。
我艰难地睁开眼,月光不知何时已穿透云层。
在清冷的月色下,一道半透明的、瘦骨嶙峋的老骡身影,不知何时静静地伫立在我面前。
它低着头,用虚幻的口鼻,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肩膀,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
随即,它转过身,踏着满地破碎的星光,一步一步,缓缓走入那棵枯死的老槐树深不见底的阴影之中。
它背上的行囊空了。这一次,它终于,回家了。
我瘫坐在枯槐树下,怀抱着那只破旧的邮包,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随着那老骡的背影一同消散,意识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