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瘸蹄踩的不是路,是命根子(2/2)

声音由疏至密,由点到面,像一场无声的春雷滚过冰封的土地。

“干什么!都想造反吗!”伪警慌了,拔出腰间的枪,声色俱厉地怒喝。

可已经晚了。

越来越多的人,自发地围了过来,他们用手边一切能发出声音的东西,敲打着,应和着。

锄头敲击石板,扁担敲击水桶,甚至只是用手掌拍打着门板、墙壁……无数道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汇成一股浩瀚的洪流,竟将那几个伪警的嘶吼彻底淹没!

韩九娘趁着这片刻的混乱,拉着骡子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她迅速从怀里掏出那块染血的布条,颤抖着裹住赤钟,在心中对我默念:“长羽,你听见了吗?他们不是在打更……他们是在用你的《安魂谣》,在给还活着的人……报一声平安!”

我的魂魄在钟内剧烈翻涌,钟面猛地一颤,一行极淡的血字,在裹尸布的缝隙间一闪而过:“不是我听见……是我活回来了。”

韩九娘心头剧震,还未来得及反应,巷子外的骡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它仰起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猛地张开了嘴。

没有嘶鸣,没有声音,它就那样维持着一个无声呐喊的姿态,脖颈的筋骨贲张到极致。

刹那间,镇上所有敲击声,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中,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撼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他们仿佛真的听到了一声悠远、苍茫的钟鸣,不是从耳朵,而是从自己的胸膛深处,轰然响起。

人群里,一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忽然毫无征兆地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对着空气说:“我男人……我男人三年前被抓走时就说,只要家乡的更鼓不断,这家,就还没散……”

当夜,我们在镇外一处废弃的驿站扎营。

韩九娘点起一小堆篝火,借着火光,小心翼翼地为骡子清洗伤口。

当她清理那只血肉模糊的右蹄时,指尖忽然触到了一个坚硬的异物。

她用匕首尖,费力地从蹄子深处,剜出了一块焦黑的木片。

木片上,用刀刻着一串模糊的编号——“庚-十七-三零一”。

韩九娘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死死盯着那串编号,像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

三年前,她父亲所在的军需队在转移时遭遇伏击,全队覆没,运输物资的车辆被焚毁,那车厢板上的编号,正是“庚-十七”开头!

她猛然想起一桩被遗忘的旧事:那次惨烈的伏击中,唯一的生还者,是一头被炸断了蹄子,却依旧驮着一份十七人阵亡名册,穿越了三天三夜火线,最终倒在营地门口的军骡!

韩九娘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骡子粗糙的脊背,泪水决堤而下:“难怪……难怪你认得这条路……你不是在带我们走,你早就在替那十七个兄弟,走完这条回不了家的路了……”

就在这时,我栖身的赤钟发出一声穿透灵魂的嗡鸣。

我拼尽残存的力气,将一缕意念送了出去:“九娘……把钟……放到它胸口。”

韩九娘闻言,立刻捧起赤钟,小心地,郑重地,将冰冷的钟面贴在了骡子温热的胸膛上。

铜钟触碰到皮毛的那一瞬,异变陡生!

整片旷野的地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了一下琴弦,轻轻一跳。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京,伪政府的机要档案室里,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一排排冰冷的铁皮柜上。

其中一个柜子里,所有登记着“籍贯不详,无亲属”的阵亡者名单纸页,在密闭无风的环境下,竟齐刷刷地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

紧接着,每一张名单的末尾,都像是被无形的笔蘸着鲜血,缓缓渗出四个字:

家书未达。

做完这一切,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瞬间将我吞没。

那场跨越千里的共鸣,几乎耗尽了我凝聚的所有魂力。

我的世界溶解成一片旋转的光影,赤钟冰冷的触感和骡子胸口传来的温热心跳,成了我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锚点。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仿佛魂魄都要被冻结成冰屑,本能地朝着那唯一的暖源蜷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