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老钟不响,是人不肯抬头(2/2)
我充耳不闻,只是沉默地走,沉默地摇铃,沉默地鞠躬。
一圈,两圈……周围的哄笑声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困惑的寂静。
当我的第三圈走到村中祠堂门口时,人群里一个拄着拐杖、断了一条腿的老兵,突然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鞠躬的方向。
他嘴唇哆嗦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苍老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铁柱……儿啊……爹没本事,给你报不了仇……爹替你……替你给恩人磕头了……”
他一声悲怆的哭喊,像一记重锤,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整个祠堂门口,刹那间鸦雀无声。
那些之前还在嘲笑我的村民,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那天夜里,村东头的晒谷场上传来了第一声钟响。
不是我敲的,是那个白天跪下的老兵,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磨平了的锄头柄,用尽力气,狠狠地撞在了小钟上。
“当——”
那声音短促而沙哑,像是从一个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人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却惊得旁边老槐树上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起了一大片。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第二天,几个胆大的孩子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把小钟从青石上合力抱到了晒谷场的中央。
他们把它当成了一个新奇的玩具,捡来光滑的石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玩,笑闹声传遍了半个村子。
第三天,村里的妇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小钟旁边。
她们不再害怕,也不再议论,只是默默地从篮子里拿出草纸和香烛,点燃了,插在小钟前的泥地里,对着那口钟,祭拜着自己战死的亡夫或是儿子。
我远远地站在土坡上看着这一切,韩九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汤走了过来,递给我。
“你这不是在传道,也不是在显圣。”她看着晒谷场上缭绕的青烟,缓缓说道,“你只是在给这些快被憋死的人,找一个能说心里话的地方。”
我接过热汤,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暖意直流心底:“你说得对。他们不是不信神佛,他们只是信了太久,却发现从来没有谁,真正听过他们说话。”
就在这村庄里渐渐升腾、凝聚起来的人气之中,那口一直沉寂的小钟表面,忽然起了异动。
钟身上无数流转的名字里,那个原本模糊不清的“林昭”二字,竟毫无征兆地微微亮起了一道极其黯淡的毫光!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胸口的玉佩猛地一烫,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愿力波动,从遥远的千里之外,循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传递而来。
我霍然起身,死死攥紧了拳头,那个方向是——上海!
是林昭的家乡!
有人在他的坟前哭了,在那片已经沦陷的土地上,有人哭着喊出了他的名字,也唤醒了这道残存在钟身上的魂魄印记!
韩九娘也察觉到了什么,她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眼,望向遥远的南方天际,嘴角勾起一抹难辨意味的弧度:“看来……能敲响它的地方,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啃食草根的骡子,突然猛地抬起头,焦躁不安地刨着蹄子,两只耳朵警惕地竖起,朝着那条唯一通往县城的土路,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嘶鸣。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尘烟滚滚,正有一支队伍朝着河口村的方向行进。
那支队伍悄无声息,隔着这么远,竟听不到半点人马喧哗之声,也闻不见任何军旅号令。
只有一面已经褪色到看不清图案的红旗,在萧瑟的秋风中,如一团沉默的火焰,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