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2/2）
赵公子看到桥对面有一间小屋，里面灯烛明亮，他怀疑那汉子就躲在屋里，于是迈步走了进去。只见屋里有个白胡子老头，端坐在土床上念经。这老头长得仙风道骨：眼睛像蒙着一层薄雾，胡须白得像霜雪，眉毛像柳絮一样飘动，面色却红润得像桃花。要不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也一定是这山里的乡社神明。
老头看见赵公子进门，连忙起身行礼，赵公子也回了礼，问道：“老人家念的是什么经？”老头说：“是《天皇救苦经》。”赵公子问：“念这部经有什么好处？”老头说：“老汉眼看天下四分五裂，百姓受苦，希望能保佑太平天子早日出世，扫平战乱，把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赵公子听了这话，正合自己的心意，心里暗暗高兴。
他又问道：“这地方的盗贼很多，老人家知道他们的行踪吗？”老头说：“贵人是不是和一位骑马的女子，一起住在坡下的茅草客栈里？”赵公子说：“正是。”老头说：“幸亏你遇到了老夫，不然差点就要遭殃了。”赵公子忙问缘由，老头请赵公子上座，自己在旁边陪着，慢慢告诉他说：“这介山最近新来了两个强盗，聚集了一群喽啰，打家劫舍，祸害汾州、潞州一带的百姓。他们一个叫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着地滚周进。半个月前，他们不知从哪里抢来一个女子，两人争着要娶，一直没定下来，就把女子寄放在别的地方，打算再抢一个来，凑成一对再成亲。这一路的客栈老板，都被那两个强盗吩咐过，只要发现有美貌女子，就要赶紧去报告，重重有赏。
晚上贵人你到客栈的时候，那个店小二立刻就去报告了周进。周进先派了手下野火儿姚旺来打探虚实，姚旺回报说，不光女子长得漂亮，还骑着一匹骏马，随行的只有一个单身客人，根本不用怕。强盗手下有个叫千里脚陈名的，最擅长跑路，一天能走三百里，他们就派他先来偷马，其他强盗都在前面的赤松林里埋伏好，等贵人五更天经过的时候，就出来抢劫。贵人你一定要多加防备啊！”
赵公子问：“原来是这样，老人家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老头说：“老汉在这儿住了很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清楚。你见到那些强盗，千万别说这些是我告诉你的。”赵公子道谢说：“多谢老人家指教！”他拿起齐眉棒站起身，按原路返回客栈，只见客栈的门还半开着，他侧身走了进去。
再说店小二接应偷马的陈名之后回到家，正在屋里和老婆说话，他老婆还在给他温酒。这时赵公子推门进来，店小二老婆吓得赶紧躲到灯后面去了。
赵公子心生一计，就叫京娘去跟店家讨酒喝。店家娘拿了个空酒壶，走到房门口的酒缸前舀酒。赵公子出其不意，抡起铁棒朝着她后脑勺打了一下，店家娘当场倒地，酒壶也摔在了一边。店小二听见老婆惨叫，也抄起一把朴刀冲出房门，哪料到赵公子早有准备、以逸待劳，一棒下去就把他也打翻在地，紧接着又补了两棒，结果了夫妻俩的性命。
京娘吓了一大跳，想阻拦都来不及，连忙问赵公子为什么要打死这两个人。赵公子把昨晚那位老者说的话一五一十讲了一遍，京娘吓得面如土色，说：“这么看来，这一路实在太难走了，可怎么办才好啊？”赵公子说：“别怕，有我赵某在，贤妹只管放心。”
赵公子闩上客栈大门，去厨房把酒温好，喝了个半醉，又给赤麒麟添了草料，还把马脖子上的銮铃堵住，不让它发出声响。他收拾好行李包裹，把店小二夫妻俩的尸体拖到厨房的柴堆上，点起了火，前后门都放了一把火。等火势烧得旺起来，才领着京娘上马赶路。
这时东方渐渐发白，两人经过溜水桥边，赵公子想再去找那位老者问路，却发现昨晚的诵经小屋不见了，只剩下一座三尺高的土墙围着的小庙，庙里的社公塑像就坐在旁边。赵公子这才明白，昨晚见到的老者原来是社公显灵引路。他心里暗想：“社公称我为贵人，见了我都不敢正面坐，看来我绝不是普通人。日后我要是发迹了，一定要给社公加封名号。”
赵公子催马前行，走了大约几里路，远远望见一片松林，红得像火烧的云彩。他对京娘喊道：“贤妹慢点走，前面应该就是赤松林了……”话还没说完，路边的荒草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手里拿着钢叉，朝着赵公子就刺了过来。赵公子沉着应对，举起铁棒挡住钢叉。那汉子边打边退，想把赵公子引到松林里去。
这可激怒了赵公子，他双手举起铁棒，大喝一声，一棒下去把那汉子的半个天灵盖都劈了下来。这个汉子正是强盗的手下野火儿姚旺。赵公子让京娘勒住马等着，说：“我去前面林子里把那伙毛贼收拾干净，再回来和你一起走。”京娘叮嘱道：“恩兄一定要小心！”赵公子放开脚步大步往前冲，真是应了那句：圣天子百灵助顺，大将军八面威风。
赤松林下，着地滚周进正带着四五十个喽啰埋伏着。听到林子外有脚步声，还以为是姚旺回来报信，他手提长枪，立刻钻了出来，正好和赵公子撞了个正着。赵公子知道他是强盗，二话不说，举棒就打。周进挺枪迎战，两人斗了二十多个回合。林子里的喽啰见周进遇上对手，敲起锣一拥而上，把赵公子团团围住。
赵公子大喊一声：“有本事的都上来！”他手里的铁棒舞得像金龙护体、玉蟒缠身，强盗们迎着棒就像秋叶被风吹散，靠近他的就像落花坠地，被打得四分五裂、七零八落。周进吓得胆战心惊，枪法也乱了，被赵公子一棒打倒在地。众喽啰大喊一声，全都抱头鼠窜。赵公子上前又补了一棒，结果了周进的性命。
等他转身回头，却发现京娘不见了。赵公子急忙四下寻找，原来京娘已经被五六个喽啰簇拥着掳过赤松林了。他赶紧追上去，大喝一声：“贼徒往哪里跑！”那些喽啰见赵公子追来，吓得丢下京娘，四散逃命去了。
赵公子扶起京娘，问道：“贤妹受惊了吧？”京娘说：“刚才那些喽啰里，有两个人曾经跟着强盗去过清油观，原本就认得我。他们刚才还说：‘周大王和那客人交手，料定那客人打不过大王，我们先把你送到张大王那边去。’”赵公子说：“周进那厮已经被我杀了，只是不知道张广儿在哪里。”京娘说：“只愿我们别遇上他才好。”
两人催马快行，走了大约四十多里路，到了一个市镇。赵公子觉得肚子饿了，勒住马缰绳，想扶京娘下马进店吃饭。却看到几家客栈的店家都手忙脚乱地准备饭菜，根本没人来招呼过往客人。赵公子心里起了疑心，又因为带着京娘，怕惹出事端，就牵着马走过了店门。只见镇上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走到街尽头，有一户小人家，大门也关得紧紧的。
赵公子觉得奇怪，就上前敲门，里面没人应答。他转身绕到屋后，把马拴在树上，轻轻敲了敲后门。门里一个老婆婆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惶恐。赵公子连忙跨进门，向老婆婆作揖道：“婆婆别惊讶，我是过路的客人，带着家眷，想借您家的灶火做顿饭吃，吃完就走，一定重谢。”老婆婆紧张地示意他小声点。京娘也进门来见过老婆婆，老婆婆赶紧把门关上了。
赵公子问道：“那边客栈里都在摆酒席，是在迎接什么官府的人吗？”老婆婆摇着手说：“客人别管闲事。”赵公子说：“有什么大不了的闲事，竟然这么吓人？我是远方来的客人，麻烦婆婆跟我说说吧！”老婆婆这才低声说：“今天满天飞张大王要从这里经过，这镇上的人都凑钱备饭，是为了买个平安。我儿子也被客栈叫去帮忙了。”
赵公子一听，心里盘算：“原来是这样。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这伙强盗一网打尽，也好绝了清油观的后患。”他对老婆婆说：“婆婆，这是我妹妹，我们是来还南岳香愿的，怕遇上强盗受惊吓，麻烦您让我们在这里躲一会儿，等那大王过去了我们就走，一定好好谢您。”老婆婆说：“这位小娘子来躲躲倒是没事，只是客官你可千万别出头惹事！”赵公子说：“我一个男子汉，自己会躲好的，我先到路边去打听打听消息。”老婆婆叮嘱道：“一定要小心！我家有现成的馍馍，烧点热水给你们喝，饭就不方便做了。”
赵公子提着铁棒走出后门，本想骑马去迎击强盗，忽然想起：“我在清油观的时候说过要千里步行送京娘，今天要是因为怕强盗就骑马，那还算什么好汉。”于是他迈开大步走到路口，又生一计，转身回到那家客栈，大摇大摆地喊道：“大王马上就到了，我是打前站的，你们准备的下马饭好了没有？”
店家们早就被强盗吓怕了，谁敢分辨真假？还巴不得他能在大王面前说句好话，赶紧把大鱼大肉、热酒热饭都端了出来。赵公子放开肚皮大吃大喝，吃到九分饱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大王到了，快摆香案！”
赵公子不慌不忙，拿起护身的铁棒，走到外面一看，只见十几对枪刀棍棒排在前面开路，队伍到了客栈门口，众人一齐跪下。那满天飞张广儿骑着高头大马，千里脚陈名拿着马鞭跟在他身后，后面还有三五十个喽啰，十来辆车子簇拥着。
为什么同样是大王，张广儿的队伍这么整齐呢？原来强盗们出没聚散本就没什么规矩，况且之前听说只是个单身客人，周进就有些轻敌了。而张广儿原本在别的地方打劫，是千里脚陈名跑去报信说：“二大王已经抓到一个美貌女子，请您到介山来相会。”所以张广儿才特意整顿队伍，沿途经过村镇，好摆摆威风。
赵公子躲在北墙根下，看得清清楚楚，等马队靠近，他大喊一声：“强贼看棒！”从人群里一跃而出，就像一只老鹰从半空中飞扑下来。说时迟那时快，那匹马受了惊，往前一跳，赵公子的铁棒势大力沉，一下打折了马的一只前蹄。那马疼得倒在地上，张广儿趁势从马上跳了下来。
后面的陈名拿着棍子冲上来迎战，早被赵公子一棒打翻在地。张广儿舞动双刀，上来和赵公子打斗。赵公子快步退到开阔的地方，和他交手。两人斗了十几个回合，张广儿一刀砍来，赵公子挥棒格挡，正好打中他的手指。张广儿右手的刀掉在地上，左手的刀也没了气势，转身就跑。赵公子喝道：“你绰号满天飞，今天看你能不能飞上天去！”他紧追一步，举棒朝着张广儿的后脑勺劈下去，把他打成了肉泥。可怜这两个有名的强盗，竟然在同一天双双毙命，真是：三魂渺渺“满天飞”，七魄悠悠“着地滚”。
剩下的喽啰正要逃跑，赵公子大喊道：“我是汴京赵大郎，我和贼人张广儿、周进有仇，今天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和你们没关系！”众喽啰扔下兵器，一齐跪倒在地，说：“我们从没见过将军这么英雄的人，情愿跟着将军当寨主。”赵公子哈哈大笑道：“朝廷里的世袭爵位我都不稀罕，怎么会做落草为寇的事！”
赵公子看见众喽啰里，陈名也在其中，就把他叫出来问道：“昨晚来偷马的就是你吧？”陈名连忙磕头认罪。赵公子说：“你跟我来，赏你一顿饭吃。”众人都跟着他回到客栈。赵公子吩咐店家：“我今天为你们镇上除了这两个祸害，这些人都是良民，刚才准备的饭菜，都让他们吃饱，我自有安排。另外，那桌准备招待张广儿的酒席留着，我有用处。”店主人哪敢不依。
众人吃饱饭后，赵公子叫过陈名说：“听说你一天能走三百里，是个有用的人，为什么要去当强盗？我今天有件事要托付你，你愿意吗？”陈名说：“将军但凡有差遣，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赵公子说：“我在汴京，因为打了御花园、闹了御勾栏，才逃难到这里。麻烦你去汴京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半个月之内，到太原府清油观找我叔父赵景清道长会合，千万不要失信！”赵公子借了笔墨纸砚，写了一封给叔父赵景清的家书，交给陈名。
接着他把强盗车上的财物打开，分成三份：一份分给镇上的百姓，赔偿他们平时被强盗骚扰的损失；一份分给这些喽啰，作为他们回乡谋生的路费；剩下的一份又分成两半，一半赏给陈名当路费，另一半让他捎去清油观，用来修理降魔殿的门窗。
赵公子安排完毕，众人都心服口服，纷纷感恩戴德。他又叫店主人把那桌酒席抬到老婆婆家里，老婆婆的儿子也回来了，和赵公子、京娘相见。赵公子跟老婆婆说了铲除强盗的事，大家都很高兴。赵公子对京娘说：“愚兄这一路都没好好招待过你，今天就借花献佛，敬你一杯酒，给你压压惊。”京娘连忙道谢，感激之情自然不必多说。
当天晚上，赵公子从行囊里取出十两银子送给老婆婆，就在老婆婆家里住下了。京娘想到赵公子对自己的大恩，心里暗想：“当初红拂女不过是个妓女，还能自己挑选英雄托付终身；我受了赵公子这么大的恩惠，别说没什么可以报答的，就算是终身大事，除了这个豪杰，还能托付给谁呢？”她想主动向赵公子表白心意，又羞于开口；可要是不说，又觉得赵公子是个直性子的汉子，肯定不会知道自己的一片真心。
京娘左思右想，一夜都没睡着。不知不觉到了五更天，鸡叫了，赵公子起身准备套马赶路。京娘心里闷闷不乐，想出一个主意，一路上故意装作肚子疼得厉害，好几次要下马方便，一会儿让赵公子扶她上马，一会儿又扶她下马，一上一下之间，故意把身子紧紧依偎着赵公子，挽着他的脖子、勾着他的肩膀，姿态十分娇媚。
晚上住宿的时候，她又一会儿嫌冷一会儿嫌热，央求赵公子给她增减被子，软香温玉在怀，哪能没有让人动情的地方？可赵公子生性刚直坦荡，只顾着尽心照顾她，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两人又走了三四天，路过曲沃地界，离蒲州还有三百多里路。这天晚上，他们在一个荒村借宿。京娘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七上八下：眼看就要到家了，要是一直羞于开口，错过这个机会，等回到家里，这件事就只能作罢，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黄昏过后，四周静悄悄的，一盏油灯忽明忽暗，京娘翻来覆去睡不着，坐在灯前叹气流泪。赵公子问道：“贤妹，你为什么不高兴？”京娘说：“小妹有句心里话，说出来怕冒犯恩人，你可别怪我！”赵公子说：“咱们兄妹之间，有什么可避讳的，尽管说。”
京娘说：“我本是深闺里的娇弱女子，从来没出过远门，这次跟着父亲进香，不小心落入强盗手里，被锁在清油观里。幸亏强盗离开了，我才苟延残喘了几天，得以见到恩人。要是当时强盗逼迫我，我宁愿受刀斧之刑，也宁死不从。今天承蒙恩人救我出苦海，还千里步行送我回家，又为我报仇，斩草除根。这份恩情就像重生父母一样，我实在无以为报。要是恩人不嫌弃我相貌丑陋，我愿意给你做牛做马、铺床叠被，也好让我稍微报答你的大恩，不知道恩人愿不愿意？”
赵公子哈哈大笑说：“贤妹你说错了！我和你萍水相逢，挺身而出救你，实在是出于恻隐之心，不是贪图你的美貌。何况咱们同姓，本来就不适合通婚，我们以兄妹相称，怎么能做出违背礼法的事？我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你可不能学那些纵欲败礼的人！别再说这种胡话了，免得惹人笑话。”
京娘羞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恩人别怪我多嘴，我不是轻浮放荡的人，只是我这条小命，全是恩人给的，除了我这身子，再也没有别的东西能报答你了。我不敢奢望和恩人成亲，就算能做你的小妾，伺候你一天，我死了也瞑目。”
赵公子勃然大怒，说：“我赵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生正直，从来没有歪心思。你把我当成那种施恩图报的小人，假公济私的奸人，这是什么道理？你要是再存这种歪心思，我现在就撒手不管，可别怪我有始无终！”
赵公子这会儿声色俱厉，京娘连忙深深下拜，说：“今天我才算看清恩人的心思，真是胜过柳下惠那样的正人君子。我是个见识短浅的女子，坐井观天，还请恩人原谅！”赵公子这才消了气，说：“贤妹，不是我太固执，我本来是为了义气，才千里步行送你回家。今天要是和你有了私情，那和那两个强盗有什么区别？从前的一片真心，不就变成了假意，要被天下的英雄豪杰笑话了。”京娘说：“恩兄真是高见，我这辈子不能报答你的大恩，死后也要结草衔环来报答你。”两人说着话，一直到天亮，真是应了那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从这以后，京娘对赵公子更加敬重，赵公子也更加怜惜京娘。一路上再没什么闲话，很快就到了蒲州。京娘虽然住在小祥村，但因为从小没出过远门，竟然认不得路，赵公子只好一路问路往前走。京娘骑在马上，看到故乡的景色，心里涌起一阵伤感。
再说小祥村的赵员外，自从女儿京娘失踪，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老两口每天思念女儿，以泪洗面。忽然有庄客来报告，说京娘骑着马回来了，后面还有一个红脸大汉，手里拿着一根棒子跟着。赵员外大惊失色，说：“不好了，强盗来要赎金了！”赵妈妈说：“难道强盗只有一个人？先让儿子赵文去看看清楚。”
赵文说：“老虎嘴里哪有吐出来的肉？妹妹被强盗掳走，怎么可能被送回来？一定是长得像妹妹的人，不是真的妹妹……”话还没说完，京娘已经走进了中堂。爹娘见到女儿，立刻抱着她大哭起来。哭完之后，老两口问女儿是怎么回来的。京娘就把自己被强盗锁在清油观，多亏赵公子路见不平救出自己，两人结为兄妹，公子千里步行送她回家，还在路上杀了两个强盗报仇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又说：“现在恩人就在外面，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
赵员外慌忙跑到堂外，见到赵公子，连忙下拜道谢，说：“要是没有恩人这么英雄了得，小女肯定要落入贼人之手，我们父子也不可能再见面了。”说完就让赵妈妈和京娘一起出来道谢，又喊儿子赵文来拜见恩人。随后，赵家杀猪摆宴，好好款待赵公子。
赵文私下里和父亲商量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妹妹被强盗掳走，本来就是家门不幸，现在跟着一个红脸汉子回来。常言道，人无利己，谁肯早起？这汉子肯定和妹妹有私情，不然怎么会千里迢迢送她回来？妹妹经历了这么多风波，还有谁会娶她？不如招赘这个汉子当上门女婿，这样两全其美，也省得别人说闲话。”
赵员外是个没主见、爱跟风的老头，听了儿子的话，就让赵妈妈去叫京娘，问她说：“你和那位公子千里相随，肯定已经把身子许给他了吧？现在你哥哥跟我说，想招他当上门女婿，你觉得怎么样？”
京娘说：“公子是个正直无私的人，和我结为兄妹，就像亲兄妹一样，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轻薄的话。今天希望爹妈能留他在家里住十天半个月，好好报答他的恩情，招赘的事绝对不能提。”赵妈妈把女儿的话转告给赵员外，赵员外却不以为然。
没过多久，宴席准备好了。赵员外请赵公子坐在上席，自己和老伴坐在下席作陪，赵文坐在左席，京娘坐在右席。酒过三巡，赵员外开口说：“老汉有句话想说：小女能捡回一条命，全靠恩人相救，我们全家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幸好小女还没有许配人家，我想把她献给恩人，做个小妾，还请恩人不要拒绝。”
赵公子听到这话，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怒火，大骂道：“老匹夫！我是为了义气才送你女儿回来，你竟然说这种话来侮辱我！我要是贪图女色，在路上就和她成亲了，何必千里迢迢送她回家？你这种不识好歹的人，真是白费了我的一片热心！”说完，他一把掀翻桌子，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赵公夫妇吓得战战兢兢，赵文见赵公子性子粗鲁，也不敢上前阻拦。只有京娘心里又急又慌，赶紧追出去拉住赵公子的衣角，劝道：“恩人息怒！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别走啊！”赵公子哪里肯听，一把甩开京娘的手，快步跑到柳树下，解开赤麒麟的缰绳，飞身跳上马背，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京娘当场哭倒在地，爹妈赶紧把她劝回房里，又把儿子赵文埋怨了一顿。赵文又羞又恼，也气冲冲地跑出门去了。赵文的老婆听到公婆因为小姑子的事埋怨丈夫，心里很不高兴，假意过来劝解，却用冷言冷语挖苦京娘说：“姑姑，虽然离别是件苦事，但那个汉子千里迢迢送你回来，却这么绝情地走了，也真是个薄情郎。他要是真有仁义之心，就该答应这门亲事了。姑姑你年轻貌美，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别再愁烦了！”
京娘被说得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暗想：“都怪我命苦，时运不济，才遭遇强暴，幸亏遇到英雄相救，本指望能托付终身。谁知事情没成，反而惹来嫌疑，现在连父母哥嫂都不体谅我，何况外人呢？我不但没能报答恩人的大恩，反而连累了他的清誉，好事变成坏事，都是我的罪过。我这么薄命，当初还不如死在清油观里，也省了这么多是非，落得个干净。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反正都是一死，我就用死来表明自己的贞节吧。”
挨到夜深人静，爹妈都睡熟了，京娘拿起笔，在墙上题了四句诗。她撮来一把泥土当作香，朝着天空向赵公子拜了四拜，然后解下白罗汗巾，悬梁自尽了。
天亮后，老两口起床，见女儿没出房门，就到房里去看，只见女儿已经吊在房梁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放声大哭起来。他们看到墙上的诗，写的是：“天付红颜不遇时，受人凌辱被人欺；今宵一死酬公子，彼此清名天地知！”
赵妈妈赶紧把女儿解下来，儿子儿媳也都赶来了。赵员外反复品读诗句，这才明白女儿冰清玉洁，是自己误会了她，于是把儿子痛骂了一顿。之后免不了买棺材装殓女儿，选块地方安葬。
再说赵公子骑着千里赤麒麟，连夜赶到太原，和叔父赵景清相会。千里脚陈名已经到了三天，他告诉赵公子，后汉后主已经死了，郭令公接受禅让，改国号为周，正在招纳天下豪杰。赵公子听了大喜，在清油观住了几天，辞别了赵景清，和陈名一起返回汴京，应征当了一名小校。
从此以后，赵公子跟随周世宗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一直升到殿前都点检的职位。后来他接受后周的禅让，登基称帝，就是宋太祖。陈名跟着他南征北战，也立下不少功劳，最后官至节度使。
太祖即位之后，派兵灭了北汉。他时常想起当初和京娘的兄妹之情，就派人到蒲州解梁县去打听京娘的消息。派去的人把京娘题在墙上的四句诗抄了回来，太祖看了之后，忍不住连声嗟叹，下旨追封京娘为贞义夫人，在小祥村为她立了一座祠堂。
当初黄茅店溜水桥的社公，也被太祖敕封为太原都土地，太祖还下令让相关部门选地建庙，直到现在，那里的香火还一直不断。
这段故事，题目就叫“赵公子大闹清油观，千里送京娘”。后人有诗称赞道：
不恋私情不畏强，独行千里送京娘。
汉唐吕武纷多事，谁及英雄赵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