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宋小官团圆破毡笠(1/2)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
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明朝正德年间,苏州府昆山县大街上,住着个叫宋敦的人,他本是官宦后代,和妻子卢氏靠着祖上留下的田地收租过日子,不用操心生计。夫妻俩年过四十,却一直没孩子,宋敦心里很着急,就跟卢氏说:“老话讲‘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咱们都四十多了,还没个一儿半女,日子过得这么快,转眼就老了,以后百年之后,靠谁送终啊?”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卢氏劝他:“咱们宋家祖上一直积德行善,从没做过坏事,况且你还是独苗,老天爷肯定不会断了宋家的香火。生孩子有早有晚,要是没那个命,就算生下来养大了,说不定半路也会走了,到时候白费功夫,还添一堆伤心事。”宋敦点点头,刚擦干眼泪,就听见客厅里有人咳嗽着喊:“玉峰在家吗?”原来苏州当地有个风俗,不管大户人家还是小户人家,彼此之间都喜欢叫外号,“玉峰”就是宋敦的外号。
宋敦仔细一听,第二声就听出是好友刘顺泉的声音。这刘顺泉大名刘有才,祖祖辈辈都靠驾着一艘大船跑运输谋生,专门帮人拉客带货,往返各省送货交货,靠着这份营生赚了不少运费,攒下了一份丰厚的家业,家底几乎都投在了这艘船上。这艘船是用名贵的香楠木打造的,光船本身就值几百两银子,在江南水乡,这种跑船运输的行当很常见。刘有才比宋敦大五岁,今年四十六岁,他妻子徐氏也一样没生孩子。
宋敦听见是好友的声音,赶紧快步走到客厅,两人不用繁琐地行拱手礼,简单拱手打了个招呼,就分主次坐下喝茶。宋敦问:“顺泉,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刘有才说:“特地来跟你借样东西。”宋敦笑着打趣:“你的宝船还缺什么东西,竟然要跑到我这寒舍来借?”刘有才说:“别的东西我也不敢来麻烦你,只有一样,你家里肯定有多的,所以才敢开口。”宋敦爽快地说:“要是我家真有,肯定不会小气。”刘有才不慌不忙,说出了要借的东西,还念了一段顺口溜形容它:“背后并非擎诏,当前不是围胸,鹅黄细布密针缝,净手将来供奉。还愿曾装冥钞,祈神并衬威容,名山古刹几相从,染下炉香浮动。”
原来宋敦夫妻俩因为一直没孩子,到处烧香拜佛求子嗣,特地做了黄布包袱和黄布袋子,用来装拜佛用的佛像、纸马、纸钱之类的东西。每次烧完香,就把这些包袱袋子挂在家里的佛堂里,态度十分虔诚。刘有才听说徽州有个盐商为了求子,在苏州阊门外新建了一座陈州娘娘庙,庙里香火特别旺盛,天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去祈祷求子。刚好刘有才最近有趟生意,要驾船去枫桥接送客人,顺路想去娘娘庙烧一炷香,可他自己没做装供品的布包袱和布袋子,所以特地来宋家借。
刘有才把来意说明后,宋敦低头沉思,没立刻说话。刘有才以为他舍不得借,就说:“玉峰,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要是借去弄脏弄坏了,我赔你两个新的。”宋敦连忙说:“怎么会!我是在想,既然娘娘庙这么灵验,我也想搭你的船一起去上香,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发?”刘有才说:“马上就走。”宋敦说:“布包袱和布袋子,我妻子另外还做了一副,总共两副,咱们俩刚好一人一副,够用了。”刘有才高兴地说:“那太好了!”
宋敦转身进屋,跟妻子卢氏说了要去郡城烧香的事,卢氏也很开心。宋敦从佛堂墙上取下两副黄布包袱和袋子,自己留了一副,把另一副借给了刘有才。刘有才说:“我先回船上等你,你快点过来。船就停在北门的大坂桥下,要是不嫌弃我船上简陋,就留下来吃顿现成的素饭,不用自己带米。”宋敦答应了。他立刻忙活起来,准备了香烛、纸马、纸钱、绸缎等祭祀用品,打包好裹成包袱,又换上一件刚做好的洁白湖绸道袍,匆匆忙忙赶到北门上船。
这天刚好刮顺风,船走得飞快,不到半天时间,七十里的路程就轻轻松松到了。船在枫桥边停稳,当晚两人在船上歇下,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有诗为证: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宋敦和刘有才就在船上洗漱完毕,吃了些素食,又把手和嘴都洗干净,然后各自把黄布包袱驮在背上,里面装着冥币,黄布袋子里插好纸马和祷告的文疏,挂在脖子上,步行走到陈州娘娘庙前,这时天刚好蒙蒙亮。庙门虽然开了,但大殿的门还关着。两人在庙的两边走廊里溜达,把庙的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发现这座庙果然建造得十分精致整齐。
两人正赞叹着,就听见“呀”的一声,大殿的门开了,庙里的庙祝连忙出来迎接他们进殿。当时香客还没到,大殿里的烛架还是空的,庙祝放下琉璃灯,点燃蜡烛,接过他们的文疏,帮他们向娘娘祷告祈福。两人虔诚地烧香跪拜完,各自拿出几十文钱答谢庙祝,然后在庙外烧了纸钱,准备离开。刘有才想邀请宋敦回船上坐坐,宋敦婉拒了。刘有才把借来的布包袱和布袋子还给宋敦,两人互相道谢后就告别了,刘有才自己去枫桥接客人,宋敦看天色还早,打算去娄门坐船回家。
宋敦刚要迈步,忽然听见墙根下传来一阵呻吟声。他走近一看,原来庙墙旁边搭着一个低矮的芦席棚子,棚子里躺着一个生病的老和尚,奄奄一息,叫他也不答应,问他话也没回应。宋敦心地善良,看着老和尚的样子,心里很不忍,停下脚步仔细打量。旁边走过来一个人说:“客人,你一直盯着他看干什么?要是心软,不如做件好事再走。”宋敦问:“怎么做好事呢?”那人说:“这个老和尚是从陕西来的,已经七十八岁了,他说自己一辈子没吃过荤腥,每天只念《金刚经》。三年前他来到这里化缘,想筹款建一座庵堂,可一直没遇到施主,只好搭了这个芦席棚子住下,天天不间断地诵经。这附近有个素菜馆,老和尚每天只吃上午一顿饭,过了中午就不再吃了。偶尔有人可怜他,施舍些钱和米,他也全都拿去付素菜馆的饭钱,自己一分钱都不留。最近他得了病,已经半个月没吃东西了。两天前还能开口说话,我们问他:‘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不早点了结此生?’他说:‘因缘还没到,再等两天。’今天早上,他连话都讲不出来了,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客人要是真可怜他,就买一口薄皮棺材,把他火化了,也算是做件大好事。他说‘因缘未到’,说不定这个因缘,就落在你身上呢。”
宋敦心想:“我今天本来就是为了求子来烧香的,做一件好事再回去,说不定神佛也能看到我的诚心。”于是他问:“这附近有棺材铺吗?”那人说:“出了这条巷子,陈三郎家就是棺材铺。”宋敦说:“麻烦你带我去看看吧。”那人领着宋敦来到陈家棺材铺,陈三郎正在店里指挥木匠锯木头。那人喊道:“三郎,我给你带了个主顾来!”陈三郎连忙迎上来,对宋敦说:“客人要是想买寿材,我店里有真正的婺源木料做的加厚双料棺材,都在里面摆着。要是想要现成的,店里也有不少,随便你挑。”宋敦说:“我要现成的。”陈三郎指着一副棺材说:“这是最好的头号棺材,要价三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宋敦还没来得及还价,旁边的人就说:“这位客官买棺材是用来施舍给芦席棚里的老和尚的,算是做善事,你也能积一半功德,就别要虚价了。”陈三郎说:“既然是做好事,我也不敢多要,就按本钱算,一两六钱银子,再少就不行了。”宋敦觉得这个价钱很公道,伸手摸了摸汗巾角上掖着的一块银子,大概有五六钱重,再加上烧香剩下的不到一百文铜钱,全部凑起来,还不够棺材钱的一半。他转念一想:“有办法了,刘顺泉的船就在枫桥,离这里不远。”于是他对陈三郎说:“价钱我依你,只是我身上的钱不够,得去一个朋友那里借点,我马上就回来。”陈三郎倒也爽快,说:“随便你,我等你就是。”
旁边那个领路的人却不高兴了,抱怨道:“客人既然发了善心,怎么又想找借口溜走?你要是身上没银子,还过来看什么棺材?”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街上的人纷纷议论,说那个芦席棚里的老和尚,半个月前还能听见他念经的声音,今天早上已经断气了。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领路人对宋敦说:“客人你听见了吗?老和尚已经死了,他在阴间都睁着眼睛等你给他送终呢!”宋敦嘴上没说话,心里却盘算起来:“我既然已经看中了这副棺材,要是去枫桥找刘顺泉,万一他不在船上,我总不能傻等着。再说,常言说‘价一不择主’,万一有别的主顾来,愿意多加点钱,这副棺材就被买走了,我岂不是失信于老和尚?罢了罢了!”
宋敦咬咬牙,掏出身上那块银子,让陈三郎拿秤来称了称,不由得暗自庆幸。原来这块银子看着小,称起来却有七钱多重。他先把银子递给陈三郎,又脱下身上那件刚做的洁白湖绸道袍,说:“这件衣服,值一两多银子,你要是觉得不亏,就先拿它抵一部分钱,等我回头再来赎。要是你正好用得上,就算作价卖给你了。”陈三郎说:“那我就大胆收下了,你可别怪我计较。”说完就把银子和衣服都收了起来。宋敦又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大概有二钱重,递给领路人说:“麻烦你拿这根簪子换些铜钱,用来支付老和尚殡葬的零碎开销。”
当时店里看热闹的人,都纷纷称赞宋敦是个好心人,说:“难得这位客官这么仗义,主动承担了这么大的事。剩下的小事,我们这些本地人也该凑点钱帮帮忙。”说完,大家都主动掏钱去了。宋敦又转身回到芦席棚边,看着老和尚的遗体,他果然已经去世了,宋敦忍不住双眼流泪,心里的酸楚就像死了亲戚一样,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好含着泪离开了。
宋敦赶到娄门的时候,去昆山的航船已经开走了,他只好自己雇了一只小船,当天就回了家。妻子卢氏看到丈夫大晚上才回来,身上没穿那件新道袍,脸上还带着悲伤的神色,还以为他在外面跟人吵架了,连忙上前询问。宋敦摇摇头说:“说来话长啊!”他径直走到佛堂,把那两副布包袱和布袋子重新挂好,又在佛像前磕了个头,这才回到屋里坐下,喝了杯茶,然后把遇到老和尚、出钱买棺材安葬他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卢氏听完,不但没责怪他,反而称赞道:“你做得对,就该这么做。”宋敦见妻子这么贤惠明理,心里的愁绪一扫而空,不由得转忧为喜。
这天夜里,夫妻俩睡到五更天的时候,宋敦做了个梦,梦见那个老和尚登门道谢,对他说:“施主,你本来命中注定没有子嗣,寿命也到尽头了。但因为你心地善良,积了大功德,玉皇大帝下令给你延寿六年。我和你还有一段缘分,愿意投胎到你家做儿子,来报答你给我买棺安葬的恩德。”无独有偶,卢氏也做了个梦,梦见一个金身罗汉走进了自己的卧房,她吓得在梦里叫出声来,把丈夫也惊醒了。
夫妻俩醒来后,互相说了自己做的梦,两人都半信半疑,不由得感慨不已。这正是:
“种瓜还得瓜,种豆还得豆;
劝人行好心,自作还自受。”
后来卢氏真的怀了孕,怀胎十个月后,生下一个儿子。因为当初梦见的是金身罗汉,就给孩子取小名叫金郎,大名叫宋金。宋敦夫妻高兴得不得了。
巧的是,刘有才家也生了个女儿,小名叫宜春。两个孩子渐渐长大,有人就撮合两家结亲。刘有才心里挺愿意的,可宋敦却嫌弃刘家是船户出身,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嘴上没说反对,心里却不乐意。
宋金刚满六岁那年,宋敦突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世了。老话说得好:“家中百事兴,全靠主人命。”十个女人也顶不上一个男人撑家。宋敦走了之后,卢氏当家,偏偏又接连遇上灾荒年,加上乡里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各种赋税徭役都摊到她家头上,卢氏实在撑不住,只好把田地房产慢慢变卖,最后租了间屋子住。
一开始她还只是装穷,可坐吃山空,不到十年,就真的穷得叮当响了。后来卢氏也生了病,撒手人寰。宋金把母亲安葬好后,就彻底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还被房东赶出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在宋金从小就学了一手写算的本事,刚好本地有个范举人被选去浙江衢州府江山县当知县,正想找个会写会算的人帮忙。有人就把宋金推荐了过去。范知县见他年纪小,长得又周正,心里很喜欢,问了问他的本事,发现他书法真草都会,算术归除也精通,当天就把他留在书房里,还拿了一套新衣服给他换上,让他跟自己同桌吃饭,特别优待。
选了个好日子,范知县就带着宋金坐上官船,往任职的地方去了。正是:冬冬画鼓催征棹,习习和风荡锦帆。
虽说宋金现在穷困潦倒,但他终究是官宦人家的后代,如今做了范知县的幕僚,哪里肯卑躬屈膝,跟仆人杂役混在一起,忍受他们的戏弄欺负?那些管家们本来就嫌他年纪小,看他这副清高的样子,就更不痛快了。
从昆山出发一路都是水路,到了杭州就要改走陆路。管家们就撺掇范知县说:“宋金这小子,在这儿给老爷写算办事,本该恭恭敬敬、谦虚谨慎,可他一点规矩都不懂。老爷对他也太好过头了,还跟他同吃同坐。在船上还能将就,到了陆路住店,老爷也得顾着体面啊。我们商量着,不如让他写一份卖身的文书,这样才妥当。到了衙门里,他也不敢放肆胡来。”
范举人就是个没主见的软耳根子,听了这话就同意了。他把宋金叫到船舱里,要他写卖身文书。宋金怎么肯写?管家们逼了他半天,范知县也发起火来,喝令把他的衣服剥掉,赶下船去。几个仆人七手八脚,把宋金扒得只剩一件单布衫,硬是把他推到了岸上。宋金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轿马人夫伺候着范知县上了岸,只能含着眼泪躲开。
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饿得实在受不了,没办法,只能学古时候的两个人:伍子胥在苏州街头吹箫乞讨,韩信靠洗衣老婆婆接济吃饭。
宋金白天在街上乞讨,晚上就躲在古庙里睡觉。还有一点,他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就算落魄到这份上,也还留着三分骨气,不肯跟那些沿街叫花子一样,奴颜婢膝、没皮没脸。讨到东西就吃,讨不到就饿着,经常一顿饱一顿饥。
过了一阵子,宋金渐渐变得面黄肌瘦,再也没有了以前的俊朗模样。正是:好花遭雨红俱褪,芳草经霜绿尽凋。
当时正是深秋时节,秋风阵阵,天气转凉,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宋金没吃没穿,在北新关的关王庙里又冷又饿,连门都出不去。这场雨从早上辰时一直下到中午午时才停。宋金把腰带紧了紧,硬着头皮走出庙门,还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他睁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宋敦生前最好的朋友——刘有才,号顺泉。宋金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没脸见人,不敢跟他相认,只好低着头想躲开。可刘有才早就认出他了,从背后一把拉住他,问道:“你不是宋家的小官人吗?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宋金忍不住泪流满面,拱手行礼说:“小侄衣衫不整,不敢跟老叔行礼了。”接着就把范知县如何无礼对待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刘有才叹了口气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要是愿意在我的船上帮忙,保管你不愁吃穿。”宋金赶紧跪下磕头:“要是能得到老叔收留,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当下刘有才就领着宋金来到河边码头。他先上船,跟妻子徐氏说了宋金的遭遇。徐氏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有什么不好的?”刘有才就站在船头上招呼宋金上船,还从自己身上脱下一件旧布道袍给他穿上,又领着他到后舱拜见了妻子徐氏,女儿宜春也在旁边,两人也见了面。
刘有才对妻子说:“拿饭给宋小官人吃吧。”徐氏说:“饭倒是有,就是已经凉了。”宜春在一旁说:“锅里还有热茶呢。”说着就拿瓦罐舀了一罐滚烫的热茶。徐氏又从橱柜里拿了些腌菜,就着冷饭一起递给宋金:“宋小官人!船上的营生不比家里,你就将就着吃点吧!”
宋金接过饭菜,又看见细雨纷纷扬扬下了起来。刘有才就叫女儿:“后舱有顶旧毡帽,拿出来给宋小官人戴上。”宜春取来旧毡帽一看,帽檐一边已经裂开了。她手很巧,立刻从发髻上拔下针线,把裂开的地方缝好,扔到船篷上,喊道:“拿毡帽去戴吧!”宋金戴上破毡帽,就着热茶吃了冷饭。
刘有才又吩咐他帮忙收拾船上的杂物、打扫船只,自己则上岸去接客人,到晚上才回来。这一夜倒也没什么事。
第二天一早,刘有才起来,看见宋金坐在船头上闲着,心里就琢磨:“新来的人,可不能惯着他。”于是就故意呵斥道:“你小子吃我的饭、穿我的衣,没事的时候就搓搓绳子、打打草索,总有用得上的地方,怎么能坐着偷懒?”宋金连忙答应:“任凭老叔吩咐,我不敢偷懒。”刘有才就拿了一束麻皮给他,让他打绳子。正是:在他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从那以后,宋金每天从早到晚都小心翼翼,勤勤恳恳干活,一点都不偷懒。加上他写算的本事精通,船上的客货账目都由他管,进进出出分毫不差。就连别的船上有交易,也经常来请他去打算盘、记账,客人们都很敬重他,个个都夸他是个伶俐的好后生。
刘有才夫妇见他勤快可靠,也对他另眼相看,经常给他好吃好穿。在客人面前,还谎称宋金是自己的表侄。宋金也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安身之处,日子过得安稳舒心,气色也一天天好了起来,船户们看了都很羡慕。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过了两年多。一天,刘有才心里盘算:“我年纪越来越大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总得找个好女婿养老。像宋小官这样有本事、相貌又好的,真是千里挑一,打着灯笼都难找。就是不知道老伴心里怎么想?”
当天晚上,刘有才和妻子喝酒,喝到半醉的时候,女儿宜春也在旁边。刘有才指着女儿对妻子说:“宜春年纪也不小了,还没找婆家,这可怎么办啊?”徐氏说:“这是咱们后半辈子的依靠,你怎么还不上心?”刘有才说:“我天天都在琢磨,就是很难找到十全十美的。像咱们船上的宋小官,要才有才、要人有人,这样的好后生,真是太难得了。”徐氏立刻说:“那为什么不把宜春许配给宋小官呢?”
刘有才故意装作犹豫的样子:“你说什么傻话!他无家无业,靠着我们吃饭,手里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好把女儿嫁给他?”徐氏说:“宋小官是官宦人家的后代,又是你老朋友的儿子。当初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不就有人提过亲吗?你怎么忘了?现在他虽然落魄,但看他一表人才,又会写又会算,招这样的女婿,哪里会辱没门楣?我们老两口以后也有个依靠啊。”刘有才问道:“你主意定了?”徐氏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刘有才心里乐开了花,原来他早就看上宋金了,就怕妻子不同意,他本来就是个怕老婆的人。
当下刘有才就把宋金叫来,当着妻子的面,把女儿宜春许配给了他。宋金一开始还谦让推辞,可看刘有才夫妇一片真心,连一分彩礼都不要,也就只好答应了。刘有才赶紧去找阴阳先生选了个黄道吉日,然后把船开回昆山,先给宋金举行了成人礼,还给他做了一套绸缎衣服,从头到脚都换上新的,打扮起来的宋金,越发英俊潇洒,就算没有曹植那样的八斗之才,相貌也比潘安还要出众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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