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声音的拼图(1/2)
第二天是周末,小星星醒得很晚。梦里还在回响着冲床的轰鸣,那“咣当——咣当——”的节奏,仿佛已经刻进了身体里。睁开眼睛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明亮的线。
厨房里传来煎蛋的滋滋声,还有林绵轻轻的哼歌声。小星星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听着家里的声音——水龙头流水的声音,碗碟轻碰的声音,爸爸翻报纸的窸窣声。这些日常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清晰,格外珍贵。
他想起昨天关机时那声悠长的叹息,想起刘师傅红了的眼眶,想起那本沉甸甸的工作笔记。一种说不清的重量压在心上,不是难过,也不是失落,更像是一种责任——他记录下了那些声音,现在要对它们负责。
起床后,小星星先检查了录音设备。两块备用电池都充好了电,存储卡还有大半空间。他把昨天录的所有文件备份到电脑上,文件名仔细标注:冲床运转、关机瞬间、砂型制作、扳手拧螺丝、老工人谈话……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鲜活的记忆。
早餐桌上,林绵端上煎蛋和牛奶。“昨晚睡得好吗?”她摸了摸小星星的额头,“听你说梦话了,好像在说什么‘机器会说话’。”
“真的吗?”小星星有点不好意思,“我梦见自己在工厂里,刘师傅在教我听机器的声音。他说,正常的机器唱歌是‘咚咚锵’,出问题了就变成‘哐啷啷’。”
霍星澜放下报纸,笑了:“这是老师傅的经验之谈。我实习那会儿,工地上有个老电工,光听电机转动的声音,就能判断是轴承问题还是线圈问题。他说,机器生病了,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就像人咳嗽,干咳和湿咳能听出不同病症。”
“爸爸也会听吗?”
“学了一点皮毛,”霍星澜说,“真正厉害的是那些跟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他们的耳朵,就是最精密的检测仪器。”
吃完早饭,小星星开始整理刘师傅给的工作笔记。笔记本很厚,纸张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翻开第一页,是工整的钢笔字:
“1979年3月12日,今天正式成为红星机械厂冲压车间学徒。师傅姓王,话不多,但手艺好。他说,想开好冲床,先要学会听。听什么?听机器正常的声音是什么样,记住了,以后有一点不对,立刻就能发现。”
往后翻,每一页都记录着具体的工作内容。有的是维修记录:“1982年5月7日,3号冲床异响,检查发现连杆轴承磨损。更换后声音恢复正常。经验:这种‘咯噔咯噔’的声音,八成是轴承问题。”
有的是技术改进:“1991年8月15日,尝试在模具上加导流槽,减少废料飞溅。效果不错,一个班次能少产生3公斤废料。王师傅说这个点子可以推广。”
还有的是事故分析:“1998年11月3日,新学徒小李操作时手滑,差点出事。原因:手套太滑,且注意力不集中。建议:新学徒前三个月必须用防滑手套,且必须有师傅在场。”
小星星一页页地看着,仿佛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一个年轻工人如何一步步成长为老师傅。笔记本里还夹着一些照片——车间合影、技术比武的奖状、甚至还有几张手绘的贺年卡,是徒弟们送给刘师傅的。
有一张照片特别让小星星触动。那是八十年代的车间,二十多台冲床整齐排列,每台机器前都站着穿工装的工人。大家对着镜头笑,虽然黑白照片看不清细节,但能感受到那种蓬勃的朝气。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1985年全车间合影,那时我们都还年轻。”
而现在,车间空了,机器静了,人也老了。
小星星把这些照片一张张拍下来,存在专门的文件夹里。他决定,做声音地图的时候,要把这些照片和对应的声音放在一起。让人既能听到机器的轰鸣,也能看到操作机器的人。
整理到中午,笔记本才看了不到三分之一。林绵喊他吃饭,他才发现脖子已经酸了,眼睛也有些发涩。
“慢慢来,”林绵给他盛汤,“这么厚一本,不是一天能看完的。刘师傅写了四十年,你要用四天看完,已经很快了。”
“我就是觉得……这些内容太珍贵了,”小星星说,“如果不赶紧整理,怕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霍星澜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相机。“说到整理,我有个东西给你。”他把相机放在桌上,“这是我大学时用的胶片相机,虽然老了,但还能用。我在想,你记录声音,是不是也可以记录一些画面?不是用手机随便拍,而是认真地、用构图和光影去记录。”
小星星拿起相机。它比现在的数码相机重得多,外壳是金属的,已经有了磨损的痕迹。取景器小小的,对焦需要手动调节。
“这个……我不会用。”
“我可以教你,”霍星澜说,“很简单。胶片摄影的好处是,每一张照片都要认真拍,因为胶片有限,不能像数码那样随便按快门。这样拍出来的照片,会更用心。”
午饭后,霍星澜真的开始教小星星用胶片相机。他们在阳台上,对着窗外的老樟树练习。
“先看取景器,决定你要拍什么,”霍星澜说,“然后调焦距——这个环往左转是远,往右转是近。看到画面清晰了,就按下快门。”
小星星试了几次,开始掌握要领。透过取景器看世界,感觉确实不一样——画面被框在一个矩形里,你需要决定什么留在框内,什么排除在外。这就像录音,你要决定录什么声音,不录什么声音。
“爸爸,你以前用这个相机拍过什么?”
“拍过很多,”霍星澜靠在阳台栏杆上,“拍过工地上的工人,拍过即将拆除的老房子,拍过城市变迁的痕迹。那时候我就想,有些东西很快会消失,得留下点什么。”
这和自己的声音地图,好像有某种相通之处。小星星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和年轻时的爸爸是相似的——都是在和时间赛跑,在消失之前留住一些东西。
“那这卷胶片拍完了,怎么洗出来呢?”
“现在街上还有一两家店能洗胶片,”霍星澜说,“不过很慢,要等好几天。但等待也是摄影的一部分——你拍的时候不知道效果如何,要等洗出来才知道。这种不确定性,反而让每张照片都有惊喜。”
小星星决定,下次去录音的时候,就带上这个胶片相机。用声音记录时间,用画面记录空间,两种记录方式可以相互补充。
下午,小雨、小文和小宇来家里讨论项目进展。四个人围坐在小星星房间的地板上,把录音笔连接到电脑上,开始听昨天录的声音。
先是冲床运转的声音。当“咣当——咣当——”的轰鸣从音箱里传出来时,整个房间似乎都震动起来。小宇调大了音量,那种金属的质感更加明显。
“我在现场听的时候,觉得这声音好吵,”小雨捂着一只耳朵说,“但现在隔着音箱听,反而听出了节奏感。就像……就像一种工业的音乐。”
小文在本子上记着:“工业音乐——这个说法好。其实任何有规律的声音,都可以看作音乐。缝纫机的哒哒是音乐,石磨的咯吱是音乐,冲床的咣当也是音乐。只是我们平时没用心听。”
接着是关机那四十秒。从正常的运转,到按下按钮,到逐渐减速,到最后那声叹息般的“咻——”。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听完后好久没人说话。
“这比任何电影里的特效音都真实,”小宇终于开口,“我能听出那种……不舍。虽然机器没有感情,但操作机器的人有感情,这种感情好像通过声音传递出来了。”
小星星播放了刘师傅的几段谈话录音。老人的声音沉稳而清晰,讲述着机器的故事,讲述着工作的心得,讲述着时代的变迁。
“机器会说话……你尊重它,它就听你的……”刘师傅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这些老机器啊,就像老伙计。你跟它处久了,它哪儿不舒服,你一耳朵就听出来……”
小文突然抬起头:“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不同的声音放在一起,让它们对话?”
“什么意思?”
“比如,”小文眼睛发亮,“把冲床的声音,和陈奶奶缝纫机的声音放在一起。一个是重工业,一个是轻手工业;一个生产钢铁零件,一个缝制柔软布料;一个声音粗犷,一个声音细腻。但它们都是‘制作’的声音,都是创造物品的声音。把它们放在一起听,会很有意思。”
这个想法让大家兴奋起来。小雨马上说:“那还可以把石磨的声音和工厂机器的声音放在一起!都是转动的,都是重复的,但一个靠人力或水力,一个靠电力;一个慢,一个快;一个天然,一个人工。”
小宇补充:“糕点铺的擀面杖声也可以加进来——哒哒哒,很有节奏感,和冲床的咣当咣当形成对比。”
小星星想起了什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我还录了雨声。在老工业区录的雨声——打在铁皮屋顶上的雨声,和打在我们家瓦片上的雨声,肯定不一样。”
他们试了试。果然,打在铁皮屋顶的雨声更清脆,更有金属感;打在瓦片上的雨声更柔和,更沉闷。同样的雨,落在不同的材料上,唱出了不同的歌。
“这就是声音地图的意义啊,”小文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不是孤立地记录每一种声音,而是找到声音之间的联系,让它们互相映照,互相解释。这样,听到的人就能理解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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