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声音的种子(1/2)

谷雨过后,春天进入了最饱满的阶段。老樟树的新叶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小星星发现,那些叶子在清晨会挂满细密的露珠,风一吹,露珠滚落,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圆点,像一封封来自夜晚的密信。

非遗项目进入了第二个阶段。这个周六的集体活动,王老师没有带大家去参观,而是领到了城市边缘的一个小村庄。村庄很安静,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路边有妇人在溪边捶打衣服,木槌声在清晨的空气里传出很远。

“今天我们不做参观,”王老师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今天我们来‘采集声音’。”

孩子们不解地互相看看。扎马尾的女孩问:“采集声音?用什么采?”

王老师从包里拿出几个小巧的录音笔:“用这个,也用这个。”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更重要的是用心听。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声音指纹——流水声,风声,人声,劳作声……这些声音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地方独特的‘呼吸’。”

她分发录音笔,教大家基本的操作方法。“你们分组行动,两小时后来这里汇合。记住,不仅要录声音,还要记录听到声音时的感受,看到的情景,闻到的气味。声音不是孤立的,它和所有感官相连。”

小星星和那个戴眼镜的摄影男孩一组。男孩叫小宇,比小星星大两岁,话不多,但观察力敏锐。他们决定沿着溪流往上游走。

溪水很清,能看到水底圆润的鹅卵石。水流声时急时缓,遇到石头会发出不同的声响:大石头是低沉的“咚咚”,小石头是清脆的“叮咚”,平缓处则是细密的“沙沙”。小宇打开录音笔,蹲在溪边录了很久。

“你听,”他小声说,“这段溪水的声音像在说话。”

小星星也蹲下来,闭上眼睛仔细听。确实,不同段落的水声组合起来,有种奇特的韵律感,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

继续往前走,他们看到一座老水车,还在缓缓转动。木制的轴辘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每一声都拉得很长,带着木头的韧性。水车把水舀起来,又倾倒下去,水花四溅的声音和水车转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曲简单的二重奏。

水车旁有个小磨坊,门开着。他们探头进去,看见一位老爷爷正在磨豆子。石磨缓缓转动,豆子在磨盘间被碾碎,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老爷爷看见他们,笑了笑,没说话,继续手里的活计。

小星星注意到,老爷爷推磨的节奏和水车转动的节奏几乎同步,像是某种默契的合奏。他打开录音笔,录下了这段声音——石磨声,水车声,溪水声,还有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

“爷爷,您磨豆子多少年了?”小宇问。

老爷爷停下动作,擦了擦汗:“打从记事起就在这磨坊里玩。我爹是磨坊主,我是磨坊主,我儿子……”他顿了顿,“我儿子在城里上班,不回来了。这磨坊,等我磨不动了,就停了。”

他说得很平静,但小星星听出了平静下的遗憾。他想起糕点铺的老爷爷,想起陈奶奶,想起李师傅,他们的语气里都有这种平静的遗憾——不是抱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们能试试吗?”小星星问。

老爷爷让出位置。小星星握住磨杆,用力一推,石磨动了,但很沉。他需要全身力气才能推动一圈,第二圈时手臂就开始发酸。老爷爷笑了:“得用巧劲,不是蛮力。”他示范着,腰、腿、手臂协调用力,石磨转得顺畅多了。

小星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找到了节奏。推磨时,他能感觉到石磨的阻力,也能感觉到豆子在磨盘间碎裂的轻微震动。这些感觉通过木杆传到手上,再传到全身,是一种很实在的、与大地相连的感觉。

离开磨坊时,老爷爷送了他们一小袋刚磨好的新鲜豆粉。“拿回去,让家里大人做豆花吃,香。”

他们继续往上走,来到村后的竹林。风穿过竹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和溪水声、水车声、石磨声完全不同,更轻柔,更飘忽。竹林中还有鸟叫声,清脆的,短促的,此起彼伏。

小宇举起相机,对着竹林拍了几张。“声音很难拍下来,”他说,“但可以拍下发出声音的东西,让人想象声音。”

他们在竹林边坐下,打开笔记本。小星星画下了刚才看到的场景:转动的石磨,流淌的溪水,摇曳的竹林,还有老爷爷推磨时微微躬着的背影。

在旁边写:“声音有形状。石磨声是圆的,溪水声是长的,竹叶声是扁的,鸟叫声是尖的。这些形状在空气里碰撞、交织,就成了一个地方独特的‘声音地图’。”

两小时后,大家回到老槐树下分享收获。各组录到了不同的声音:有铁匠铺打铁的“叮当”声,有织布机的“哐当”声,有老人唱山歌的悠扬,还有孩子们在祠堂前玩耍的笑闹声。

王老师播放了几段录音。当石磨的“咯吱”声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时,所有人都安静了。那声音如此质朴,如此实在,仿佛能看见豆子在磨盘间碎裂,能闻到豆粉的清香。

“声音是记忆的钥匙,”王老师说,“很多老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会想起半个世纪前的事。我们采集这些声音,不只是为了保存,更是为了理解——理解那些即将消失的生活方式,理解人与土地、与劳作、与时间的关系。”

回城的车上,小星星一直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他想起了爸爸说的“老房子有味道”,现在他明白了,老房子也有声音——木头热胀冷缩的“咔咔”声,瓦片上雨点的“滴答”声,风吹过窗棂的“呜呜”声。这些声音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家的“呼吸”。

晚上回到家,他用老爷爷送的豆粉,跟林绵一起做了豆花。豆花很简单,豆粉加水调匀,过滤,煮开,点卤,静置。等待凝固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豆香。

“这豆粉真香,”林绵尝了一口做好的豆花,“是石磨磨的吧?机器磨的没这个味道。”

“您怎么知道?”

“石磨磨得慢,豆子受热均匀,香味保存得好。机器磨得快,高温会破坏一些香气。”林绵又加了一勺红糖水,“我小时候,外婆家附近也有磨坊,每次去都能听到石磨声。那声音让人心安。”

小星星想起磨坊老爷爷平静的脸。也许,让人心安的不仅是声音,还有那种缓慢的、与自然合拍的节奏。在现代社会里,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感受。

睡前,他在任务笔记本上写道:

“今天学会了‘听’。

“听石磨诉说时间的重量,

“听溪水吟唱自由的歌谣,

“听竹林轻语风的故事,

“听老人哼唱记忆的曲调。

“王老师说,声音是记忆的钥匙。我想,也许我也是那把钥匙的一部分——用耳朵收集声音,用笔记录声音,用心理解声音。然后把它们变成另一种声音:画的声音,文字的声音,分享的声音。

“光的河流里,不仅有光点,还有声波。这些声波在时间里回荡,有的强,有的弱,但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倾听,这些声音就会在某个频率上继续振动。”

写到这里,他停笔,闭上眼睛。脑海里回响着白天的各种声音:石磨声,水车声,溪水声,竹叶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古老的田园诗。

他想,也许他可以为这些声音做点什么。不是简单地记录,而是创造性地转化。就像他把看到的光变成画,也可以把听到的声音变成某种作品。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几天的走访中渐渐清晰。

周三放学后,他去了陈奶奶家。一进门,就听见“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陈奶奶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打着拍子。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本地的传统戏曲,唱腔婉转,伴奏悠扬。

“奶奶,您喜欢听戏?”

陈奶奶睁开眼:“喜欢啊。年轻时还能唱几句,现在嗓子不行了,就听。这戏啊,讲究‘字正腔圆’,每个字都要咬清楚,每个音都要走到位。跟绣花一样,不能含糊。”

她让小雨——那个美院的学生——拿来一个绣绷,上面是未完成的戏曲人物绣像。“我在绣《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你看,她的水袖要绣出飘动感,就像唱腔里的拖音,要有起伏,有转折。”

小星星仔细看。果然,绣像上的水袖线条流畅,色彩渐变自然,真的有种“飘动”的感觉。他忽然想到,如果把戏曲唱腔的声音波动画出来,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曲线?

“奶奶,我能录一段您听戏的声音吗?还有您刺绣时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

陈奶奶笑了:“这有什么好录的?都是平常声音。”

“平常的声音最珍贵。”小星星想起王老师的话。

陈奶奶同意了。小星星打开录音笔,录下了戏曲的唱段,录下了陈奶奶跟着哼唱的轻吟,录下了针线穿过绣布的“沙沙”声,还有她偶尔的咳嗽声、挪动身子的窸窣声。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就是一个老人平常的午后。

离开时,小雨送他到门口。“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她说,“我们做设计时,也常常从各种感官获取灵感。视觉、听觉、触觉、嗅觉……最后都要转化成设计语言。你是在做类似的事——把听到的转化成画出来的、写出来的。”

“您觉得可行吗?”

“当然,”小雨肯定地说,“艺术本来就是相通的。音乐有形,绘画有声,文字有色彩。大胆试试。”

周末的项目活动,王老师宣布了一个新任务:为即将到来的“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准备一个小型展览,主题是“听见传统”。

“这次展览,我们不只展示实物,还要展示声音,”王老师说,“每个同学选择一种非遗项目,用声音的方式呈现它。可以是真的录音,也可以是声音的视觉化表达——把声音变成图形、色彩、甚至装置。”

小星星立刻有了主意。他想做一件综合作品,把石磨声、戏曲声、刺绣声、还有老房子的各种声音,组合成一个“声音拼贴”。同时,把这些声音的波形画出来,变成视觉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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