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春天的声音(1/2)
水仙花开败的时候,小星星发现窗台上的枯枝冒出了小小的芽点。那些芽点小得几乎看不见,只在早晨阳光斜射时,才能在深褐色的树皮上分辨出一点点微凸的绿色。他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们,像在守候一个秘密。
春天的到来总是这样,先从最细微处开始。巷子里的积雪还没完全融化,石板路的缝隙里还藏着顽固的冰碴,但空气已经不同了——不再像刀片般锋利,而是带着湿润的柔软,呼吸起来有种说不清的清爽。
这天早晨,霍星澜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阳台测温度,而是蹲在书房角落里翻找什么。小星星凑过去,看见他正从那个“时间胶囊”铁皮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扁平的木盒子。
“这是什么?”小星星好奇地问。
霍星澜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卷卷泛黄的纸,用丝线系着。他解开其中一卷,纸页缓缓展开,露出上面精细的墨线图样——是一座房子的平面图,但和现代的图纸不同,线条更柔和,旁边还配着毛笔写的小楷注解。
“这是我爷爷画的,”霍星澜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给人家设计房子时画的样子图。你看,这里写着‘东厢房三间,窗前植海棠两株’,这里写着‘正堂需坐北朝南,檐高三尺六寸’……”
小星星凑近了看。图纸上的字迹工整清秀,虽然纸页已经发脆,边缘有虫蛀的小洞,但那些线条依然清晰,仿佛能看见绘图人当时专注的神情。
“爷爷不只是木匠吗?”
“木匠也要先画图样啊,”霍星澜小心地卷起图纸,“那时候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每一笔都要想好了再落笔,因为画错了就得重来。我爷爷常说,画图如做人,一笔是一笔,不能含糊。”
林绵从厨房探出头:“找到啦?我正想说呢,快过年了,该把老图纸拿出来透透气,去去霉味。”
“过年和图纸有什么关系?”小星星问。
“老规矩,”林绵擦着手走过来,“以前工匠人家,过年时要祭祖师爷,也要把一年做的活计整理整理,好的留下来,不好的重做。现在不兴这些了,但晾晒图纸、保养工具的习惯,你爸还留着。”
果然,霍星澜把木盒子里的图纸都拿了出来,一张张小心地摊在铺了白布的桌子上。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那些泛黄的纸页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墨线仿佛要浮起来一般。
“爸爸,你也会把你的图纸留下来吗?”
“会啊,”霍星澜从书架上搬下几个厚厚的文件夹,“这些是我工作以来的项目,从第一个到最近的一个。”
小星星翻开最旧的那一本。里面的图纸明显稚嫩许多,线条不够流畅,标注也显得小心翼翼。但每一张都很整洁,边角没有折痕,像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这是我的第一个独立项目——一个小公园的凉亭,”霍星澜指着一张图纸,“当时紧张得睡不着觉,图纸改了一遍又一遍。现在看,很多地方可以做得更好,但那种全力以赴的感觉,还记得。”
早饭是小米粥和昨天剩的包子,在蒸笼里热过,面皮松软,馅料是猪肉白菜。小星星咬了一口,忽然说:“爸爸,你设计房子的时候,会像爷爷那样写‘窗前植海棠’吗?”
霍星澜想了想:“现代的设计图一般不写这些,都在专门的景观设计图里。但我会在方案说明里建议——这栋楼前可以种什么树,那个转角适合放什么花草。树不只是装饰,它们有生命,会生长,会影响住在那里的人的心情。”
“就像我们家窗前的樟树。”
“对,”霍星澜笑了,“它看着你长大,你也看着它一年年变粗变高。这种相互的陪伴,是设计不出来的,但好的设计应该为这种陪伴创造条件。”
出门上学时,小星星特意抬头看了看那棵老樟树。冬天的叶子还没落尽,深绿中夹杂着些许枯黄,但树梢已经能看到新芽的嫩绿了。他想,这棵树看过多少代人呢?爷爷小时候看过它,爸爸小时候看过它,现在轮到自己了。
学校里的春天迹象更明显。操场边的柳树枝条开始变软,在风中轻轻摆动,远看像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绿雾。花坛里,迎春花已经急不可耐地绽出几朵明黄,在还有些料峭的风里瑟瑟地开着,但开得理直气壮。
课间,同桌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告诉你个秘密,我爷爷答应教我认草药了。”
“真的?不是说不传外姓吗?”小星星记得同桌说过,他爷爷的中医手艺传男不传女,更别说外姓了。
“我软磨硬泡呗,”同桌有点得意,“而且我跟爷爷说,我不是要当医生,就是想了解。爷爷想了想,说‘了解也好,总比完全不知道强’。”
“那教你什么?”
“先从最常见的开始——薄荷、艾草、金银花。爷爷说春天来了,这些草药开始长,到时候带我去郊外认。”
小星星忽然想起自己的刺绣。陈奶奶出院后一直在家休养,他每周六都去看她,顺便学新针法。现在他已经能绣出像模像样的小动物了,虽然针脚还不够匀,但至少不会把猫绣成老鼠。
“我也在学东西,”他说,“刺绣。”
同桌睁大眼睛:“男孩学刺绣?”
“为什么男孩不能学?”小星星反问,“李师傅的木工,陈奶奶的刺绣,修鞋大叔的手艺……手艺分男女吗?”
同桌想了想:“也是。我爷爷说,以前还有男绣工呢,绣龙袍的。”
最后一节是美术课,老师带来了一叠老挂历,上面的图画都是传统的年画:抱鲤鱼的胖娃娃,守门的神荼郁垒,还有各种吉祥图案。
“快过年了,我们今天来设计自己的年画,”老师说,“不一定要照传统,可以用现代的方式表达美好的愿望。”
小星星领到一张大大的红纸。他想了想,没有画常见的图案,而是画了一双手——一双老人的手和一双孩子的手,正在一起绣花。老人的手布满皱纹但稳健,孩子的手小而笨拙但认真。两只手中间,一根针连着线,线的另一端,绣出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他在画旁边写:“传承就是,你的手教会我的手,我的手记住你的温度。”
放学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陈奶奶家。陈奶奶已经能下床走动了,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晒太阳,膝盖上盖着毛毯,手里拿着绣绷,但动作很慢。
“奶奶,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陈奶奶抬头,脸上有了血色,“春天来了,骨头都松快了。”
小星星拿出美术课画的年画。陈奶奶戴上老花镜,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画得好。这朵梅花……有我的影子,也有你的样子。”
“老师让我们表达美好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些手艺能一直传下去。”
陈奶奶放下绣绷,望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银白的头发上镀了一层金边。“我以前也着急,怕手艺断在我手里。现在想通了,就像这春天的树,有的枝桠会枯,但总会有新芽冒出来。只要还有人愿意学,愿意记,就不算断。”
她从针线篮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小星星:“打开看看。”
布包里是一个小小的绣片,只有巴掌大,上面绣的是一棵树的轮廓——根扎得很深,枝桠向天空伸展,树上开满各种花:梅花、桃花、荷花、菊花……四季的花都在一棵树上。
“这是我年轻时绣的,叫‘四季常青’,”陈奶奶摸着绣片,“那时候想着,手艺就像这棵树,根要扎得深,才能开出不同季节的花。现在给你,记住——不必追求一模一样,重要的是根不能断。”
小星星接过绣片,觉得手心发烫。这不只是一块绣片,这是一种嘱托,一种信任。
回到家,林绵正在厨房里忙活,空气里飘着炸丸子的香味。快过年了,家里开始准备年货。霍星澜在客厅贴窗花——不是买的,是林绵自己剪的,红纸上剪出各种花样:鱼、福字、喜鹊。
“星星回来得正好,”霍星澜招手,“来帮我看看贴正了没有。”
小星星退后几步,仔细看:“左边高一点……好了,现在正了。”
窗花贴好,阳光透过红色的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朦胧的红光,整个房间都显得喜气洋洋。
晚饭时,林绵说起过年的安排:“今年年夜饭还是在咱们家吃,你大伯、姑姑他们都来。对了星星,你陈奶奶儿子打电话,说想接她去深圳过年,陈奶奶不肯,说要留在老房子里守岁。”
“为什么?”
“她说老房子有‘年气’,搬了新家,年味就淡了。”林绵夹了个丸子给小星星,“其实啊,是舍不得那些老邻居,还有巷子里的热闹。”
小星星想起老城区。修缮工程已经完全结束了,现在那里完全变了样——青砖路干干净净,老房子窗明几净,院子里种了花木,门口挂着红灯笼。白天有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晚上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它不再是被遗忘的角落,而成了一个有生命、有呼吸的社区。
“爸爸,老房子那边过年会有什么活动吗?”
“有啊,”霍星澜放下筷子,“居委会组织了写春联、剪窗花的活动,还请了舞狮队。那些搬回来的老住户特别高兴,说好多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你会去吗?”
“会,大年初一上午去拜年。”霍星澜眼里有笑意,“有个老爷爷说,要给我包个大红包,谢谢我把他的‘根’留住了。”
那晚,小星星在灯下仔细看陈奶奶送的绣片。在灯光下,丝线反射出柔和的光泽,那些针脚细密整齐,可以想象年轻时陈奶奶的手有多灵巧。他拿出自己的绣绷——现在他在绣一只鸟,站在树枝上,准备起飞的样子。
他绣得很慢,一针一线都格外用心。绣到鸟的眼睛时,他想起陈奶奶的话:“眼睛最难绣,因为眼睛有神。绣好了,整只鸟就活了;绣不好,就是两个黑点。”
他拆了三次,第四次才勉强满意。虽然还是不够生动,但至少有那么一点点“神”了。
春节一天天近了。家里大扫除,清洗窗帘,擦玻璃,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小星星负责整理自己的房间,他把那些收藏的“宝贝”重新整理了一遍:夹着红叶的本子,绣好的歪猫钥匙扣,李师傅给的刨花环,修鞋大叔补鞋时剪下的一小块皮料,还有各种捡来的石头、叶子、花瓣。
他把它们分门别类放好,在盒子里铺上柔软的棉纸。整理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些零碎的物件,而是他过去一年的记忆地图——每一件都代表一个故事,一个人,一个瞬间。
大年三十那天,家里格外热闹。大伯、姑姑两家人早早来了,孩子们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大人们在厨房里忙碌。林绵是总指挥,安排这个洗菜,那个切肉;霍星澜负责技术活——调火锅底料,炸年货。
小星星的任务是带堂弟堂妹玩。堂弟五岁,对什么都好奇,看见小星星的“时间胶囊”铁皮盒,非要打开看。
“这是什么呀?”堂弟拿起一片干枯的银杏叶。
“是秋天留下来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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