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论战(1/2)
“启明诊所”被砸的狼藉尚未完全收拾停当,空气中的硝烟味也未曾真正散去。然而,这场物理层面的冲击,却意外地引爆了一场更为激烈、影响也更为深远的思想论战。风暴的中心,依然是林怀仁,而战场,则转移到了当时影响力巨大的几家报纸副刊上。
首先发难的,是《新潮》周刊。这份以鼓吹“全盘西化”、倡导“科学万能”而闻名的刊物,刊登了国立东南大学西洋哲学教授吴启华的长文——《论中医之非科学性与当废止之必然》。吴启华曾留学欧美,精通数理逻辑与实证哲学,文风犀利,逻辑严密,在青年学子中拥有大量拥趸。
这篇文章,已超越了此前街头冲击者们情绪化的呐喊,而是试图从学理上对中医进行彻底的“解构”与“审判”。他开篇明义,以当时流行的逻辑实证主义为武器,指出:“凡不能经由经验证实或证伪之命题,皆为无意义之玄学。”随即,他矛头直指中医理论核心:
“夫阴阳五行之说,源于上古巫祝,其概念模糊,内涵游移。何为阳?何为阴?如何量化?如何测定其相生相克?此等话语,不过是一套自我指涉、循环论证的符号游戏,既无法用实验验证,亦无法用逻辑推演,纯属形而上学之臆测,与科学精神南辕北辙。”
“再论经络脏腑,解剖学上不见其形,生理学上不明其质,所谓‘气’、‘血’、‘精’、‘神’,更是虚无缥缈,不可捉摸。相较之下,西医建筑于解剖、生理、生化、病理等坚实科学基础之上,每一论断皆有实证支持,每一药物皆可分析成分,此乃真科学也。”
他尤其抨击了林怀仁“衷中参西”的尝试,称之为“最危险的调和论”:“试图将马车装上汽车引擎,其结果非但不能提速,反而会损毁两者。林怀仁氏以御医之身,行此不伦不类之融合,看似开通,实则更为顽固,因其以‘科学’之外衣,遮蔽了中医内在的非科学本质,阻碍了国人彻底接受现代医学之进程,其危害,犹在纯粹守旧派之上!”
文章最后,他引用了当时在欧洲亦属前沿的“科学划界”理论,断言:“中医不属于科学范畴,它或许是一种文化,一种哲学,甚至是一种艺术,但决然不是科学。既非科学,则不应再享有医学之地位,当以文化遗存视之,而医学教育、公共卫生之领域,应全盘采用科学之西医。”
此文一出,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立刻引发了知识界的巨大反响。支持者拍案叫绝,认为吴教授“一语中的”、“打了中医的七寸”;而忧虑者亦不乏其人,觉得此论过于决绝,恐有割裂文化之虞。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向林怀仁倾轧而来。弟子们义愤填膺,陈明远拿着报纸,手都在颤抖:“师父,此人全然不懂中医精妙,只会拿着西洋尺子生搬硬套,何其狂妄!”
林怀仁仔细读完了吴启华的文章,神色却异常平静。他没有立即动怒,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意识到,这已非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两种不同认知范式、两种文明体系在“现代性”门槛前的正面碰撞。回避或简单的驳斥都无济于事,必须直指核心,从哲学根基与方法论层面进行回应。
数日后,在立场相对温和、以倡导“理性讨论”着称的《大公报》“学术”版,刊登了林怀仁的回应文章,题为——《也论“科学”与“医道”——与吴启华先生商榷兼谈中医之现代价值》。
这篇文章,一反吴启华的咄咄逼人,以一种沉稳、理性甚至带着几分悲悯的笔调展开。
他首先肯定了吴启华对“科学精神”的推崇,并表示“此心同,此理同”。他写道:“科学之要义,在于实事求是,在于追求真理,此乃人类文明之公器,非西人所独有。林某不才,昔日负笈柏林,亦曾为显微镜下之世界、x光中之影像所震撼,深知实证、分析、定量之法,对于认识世界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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