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悲歌中的希望(1/2)
“启明诊所”的牌匾,是林怀仁亲手所题。四个朴拙而筋骨内含的楷体字,悬挂在诊所门楣上,不算气派,却自有一股沉静端正的气度。这里,不仅是他悬壶济世之所,更是他“衷中参西”理念的实践之地。诊室内,一边是摆放着铜人模型、插满银针的皮囊、以及数百味中药的百子柜,药香醇厚;另一边,则安置着那台他从德国费尽心力运回的、被视为“西洋镜”的x光机,金属机身泛着冷冽的光泽。这两者并存,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宣言。
然而,在这新旧思潮激烈碰撞、社会情绪日益焦躁的年代,这种“并存”在许多人眼中,并非融合,而是“不伦不类”,是“骑墙”,甚至是一种对传统的“背叛”和对科学的“玷污”。
冲突的导火索,源自一篇发表在激进刊物上的文章。作者是一位曾听过林怀仁讲座,却对其理念极度不满的年轻学生。文章以极其尖锐的笔触,抨击“启明诊所”是“封建余孽披上科学外衣的怪胎”,指责林怀仁“以御医之名,行惑众之实”,利用模糊的阴阳五行之说和一台冰冷的机器,愚弄病患,阻碍真正的科学医学在中国传播。文章最后,更是充满煽动性地呼吁:“铲除这等迷信巢穴,方能为‘德先生’与‘赛先生’清扫道路!”
这股舆论的火苗,很快点燃了行动的火药桶。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闷浊。林怀仁刚为一位肺痨病人做完诊察,结合x光片显示的肺部阴影与病人潮热、盗汗、舌红少苔的阴虚之象,开了滋阴润肺的方子,正耐心嘱咐着调养事项。
突然,诊所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由远及近,如同滚雷般迅速逼近。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其间夹杂着激昂的口号:
“打倒迷信中医!”
“铲除伪科学!”
“赛先生万岁!”
正在候诊的病人们面面相觑,脸上露出惊惶之色。林怀仁眉头微蹙,放下手中的笔,对面前的病人温言道:“莫慌,先从后门离去。”他刚站起身,诊所那扇不算厚实的木门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一下下传来,木屑飞溅。门闩发出断裂的脆响。
“保护先生!”那位跟随林怀仁学习最久、性情也最沉稳的大弟子陈明远低喝一声,与其他几个年轻弟子迅速挡在林怀仁身前,脸上虽也有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药童吓得缩到了柜台后面。
“哐当——!”
门终于被撞开了。十几名穿着学生装或工装的年轻人,手持棍棒、砖石,情绪激动地涌了进来。他们大多十分年轻,脸上带着一种被理想和愤怒灼烧着的赤红,目光扫过诊所内古朴的陈设和那台显眼的x光机,更是如同看到了某种罪恶的象征。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戴着眼镜,正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名叫赵启明(讽刺的是,与诊所同名)。他挥舞着手臂,厉声道:“林怀仁!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民心!是时代的声音!你还要抱着你那套腐朽的巫术骗人到几时?”
林怀仁推开身前的弟子,平静地走到众人面前。他的深灰色长衫在混乱中依旧整齐,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这群不速之客。“诸位青年,有何指教,可以理论,何必行此激烈之举?此地尚有病患,惊扰了他们,于心何忍?”
“理论?跟你这种前清遗老有什么可理论的!”一个青年挥舞着棍棒喊道,“砸了这骗人的地方!”
混乱瞬间爆发。青年们如同失控的野马,开始打砸诊所内的物品。药柜被推倒,珍贵的药材——人参、鹿茸、虫草……与普通草药混在一起,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捣药的铜臼被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针灸包被撕开,亮闪闪的银针散落一地;医案、书稿被肆意撕扯、抛洒……
“住手!你们不能这样!”陈明远和其他弟子试图阻拦,与冲击者推搡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有弟子被打倒在地,额角渗出血迹。
林怀仁没有去抢夺那些被毁的物件,他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台x光机。几个激进的青年正朝着那台精密机器冲去,手中的棍棒已然举起。
“等等!”林怀仁猛地跨出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竟让那几名青年的动作顿了一顿。他走到x光机前,用身体挡在了机器与棍棒之间。
“此物何罪?”他盯着为首的赵启明,一字一句地问道,“它无知无觉,只是一件器物。它能窥见人体内隐疾,助我诊断肺痨、骨折,救人性命。尔等口口声声拥护‘赛先生’,‘赛先生’之精神,在于探究真理,利用工具造福于人,还是在于毁灭工具,禁锢思想?”
赵启明被问得一怔,随即恼羞成怒:“休要狡辩!你用这机器,不过是为你的迷信学说涂脂抹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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