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乡会上的搪瓷杯(2/2)

“能。”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春杏学缝纫,三娃收废品攒技术,只要不松劲……” 话没说完,录像厅突然爆发出哄笑 —— 电影里秦书田被罚扫街,扫帚扬起的尘土在镜头里弥漫。这笑声像把钝刀,割开了屋内虚假的希望。春杏悄悄塞来一张纸条,粗糙的草纸上用铅笔写着:“我跟四川大姐学踩缝纫机,以后去制衣厂。” 字迹被汗水晕开,却依然倔强地挺立着。

散场时已是凌晨,三娃的板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吱呀声响。李建军握着春杏塞给他的纸条,纸角硌得掌心生疼。录像厅外的海报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周润发的风衣下摆扬起,遮住了半张冷峻的脸。他摸出工牌,编号 “007” 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其实我收的旧电器里,藏着宝贝。” 三娃突然开口,拐杖点在路边的垃圾桶上,“上周拆了台进口空调,里面的电路板比金子还值钱。”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发现德国电阻那天。李建军望着远处国贸大厦的轮廓,施工灯在夜空划出的光束,突然想起春杏在电子厂传达室撕碎的拖拉机照片 —— 那些被城市碾碎的乡土记忆,或许正以另一种方式重生。

春杏的身影在巷口转弯处消失,围裙上的剁辣椒红渍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亮色。李建军展开纸条,借着路灯辨认上面的字。风卷起地上的传单,盖住了 “制衣厂” 三个字,露出半截 “深圳”。他弯腰去捡,工牌从口袋滑落,编号 “007” 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醒了墙角酣睡的野猫。

回到技术员宿舍,李建军把搪瓷杯放在窗台。月光爬上杯壁,照亮 “为人民服务” 的字样,却照不亮杯底被阴影笼罩的 “深圳打工留念”。他翻开从春杏那里借来的《服装裁剪基础》,泛黄的书页间夹着三娃送的旧电阻,陶瓷外壳上的灰尘在台灯下起舞,像极了老乡会上飘散的旱烟。

窗外传来录像厅的喧闹声,这次放的是《少林寺》。拳脚相交的声响里,李建军想起王二小子后腰的伤疤,想起春杏学缝纫时被针扎破的手指,想起老张藏在啤酒瓶盖里的四百块钱。他们就像搪瓷杯上的两种印记,在时代的洪流中碰撞、交融,即便伤痕累累,依然固执地寻找着扎根的可能。

工牌被他放在《成人高考复习资料》上,编号 “007” 压着 “深圳大学” 的字样。夜风吹过,书页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数个像他一样的异乡人,在这座城市里无声的抗争。搪瓷杯里残余的酒液微微晃动,倒映出窗外摇曳的霓虹,和他眼中未曾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