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工棚里的暂住证(2/2)
“想家不?” 春杏端着搪瓷盆过来,发辫上沾着水泥屑。李建军望着工棚外的脚手架,想起塬上的梯田:“你看那楼,盖得比咱村的山还高。” 话音未落,搅拌机突然加速,混凝土倾倒的哗啦声淹没了所有言语。春杏的搪瓷盆掉在地上,滚出颗没吃完的馒头,沾满泥浆。
深夜躺在铺位上,李建军把暂住证压在枕头下。纸面冰凉,透过粗布枕套贴着太阳穴。隔壁铺的工友在说梦话,陕北口音混着粤语咒骂,像极了劳务科玻璃窗上的水汽。他摸出藏在鞋垫下的电工证,塑料封皮在啤酒瓶台灯下泛着微光,与暂住证的粗糙纸面形成诡异的对比。
凌晨三点,他被尿憋醒。工棚外的探照灯亮如白昼,照见远处的塔吊正在旋转。他想起临行前王磊画的地图,深圳的位置被画成个太阳,而此刻,这个太阳正用钢铁和混凝土炙烤着每寸土地。暂住证从枕头滑落,“务工” 二字在灯光下像两道烧红的烙铁,烫得他脚底发麻。
第二天去领工具时,他看见劳务科的铁皮柜又塞满了新的边防证。工作人员用钢笔敲着柜台:“李建军,水泥工一组,编号 73。” 他接过锈迹斑斑的铁锨,木柄上刻着前主人的名字,笔画里嵌着暗红的水泥渍。走出劳务科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呵斥声,又有个同乡把 “工种” 填错了。
工棚的木板路被踩得越来越薄,缝隙里长出了青苔。李建军每天收工后都要把暂住证拿出来晾干,汗水浸透的纸页渐渐发黄,“务工” 二字的红印淡成粉色,像道正在愈合的伤口。他学会了用粤语说 “劳烦” 和 “多谢”,却始终学不会像本地工头那样,把暂住证随意塞在屁股兜里。
月底查暂住证时,联防队的手电筒光扫过工棚。李建军把证件举过头顶,灯光在 “务工” 二字上停留了三秒。旁边的王二小子因为没及时换证,被联防队员推搡着往外走,帆布包掉在地上,露出半块硬如石头的馒头。李建军攥紧了自己的证件,纸角硌得掌心生疼,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安心。
那天夜里,他在啤酒瓶台灯下翻开日记本,却怎么也写不出字。窗外的搅拌机还在轰鸣,国贸大厦的轮廓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他摸出暂住证,对着灯光看,发现 “务” 字的最后一笔被红印吃掉了,只剩下 “工” 字,像根孤零零的钢筋,插在深圳这片炽热的土地上。
工棚的竹架板被海风刮得吱呀作响,李建军把暂住证和电工证叠在一起,塞进贴胸的口袋。他想起黄土高原上的窑洞,想起母亲纳鞋底时的灯光,突然觉得,这两张薄薄的纸片,比老家的窑洞更能决定他的命运。远处的塔吊还在转动,像个不知疲倦的巨人,正在书写着这座城市的传奇,也书写着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