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烫手山芋（2/2）

“那……那该怎么办？直接退……退回去吗？”夏竹焦急万分，声音都带着哭腔。

“退回去？”苏云昭断然摇头，目光冷静得近乎冷酷，“那更是下下之策，等同于公然打贵妃的脸，直接将忤逆不敬的罪名坐实。不仅彻底得罪死了林贵妃，也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发作、整治我的借口。届时，恐怕连王爷都未必能、或者说未必愿意全力保我。”

她在并不宽敞的厅内来回踱了几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显示着她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忽然，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夏竹，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有了。夏竹，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墨韵堂，不必求见王爷，只需设法见到墨渊侍卫，将这里的情况如实相告。就说……贵妃娘娘突然厚赏，赏赐过重，我心中实在惶恐不安，不知该如何处置方为妥当，唯恐行差踏错，有负娘娘恩典，亦或有损王府声誉，故而特来请王爷示下，一切但凭王爷做主。”

她要将这烫手无比、内藏祸心的山芋，毫不拖延、原封不动地直接抛给夜玄宸！看他如何应对，如何抉择。这一举动，既是明确的态度——她苏云昭无意依附贵妃，清醒地认识到了其中的危险；也是一次大胆的试探——试探夜玄宸对林贵妃势力公然插手他靖王府内务的真实态度和容忍底线；更深一层，也是在试探她这个刚刚展现出些许价值的“合作者”，在他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值得他付出多少来维护。

墨韵堂地下，那间烛火长明、守卫森严的密室内。

夜玄宸刚处理完几封来自边境的加密军报，正凝神看着墙上的疆域图，听闻墨渊的详细回报，得知苏云昭竟然在接到贵妃赏赐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将这个难题直接推到了他这里，先是微微一怔，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他那薄削的唇角竟缓缓勾起，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激赏和一丝玩味。

“好！好一个苏云昭！”他眼中锐利的光芒闪烁，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反应如此迅捷，心思如此通透，胆色更是过人！她这是明知山有虎，自己不愿涉险，偏要巧妙地将这头猛虎引到本王这猎人的地盘上来，让本王来对付。”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沉稳的“笃笃”声，“林贵妃这一手‘捧杀’，看似是阳谋，实则阴损毒辣，寻常后院女子，只怕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荣宠’冲昏头脑，或者被其威势吓得六神无主。无论她是欢天喜地收了，还是惶恐不安地退了，都正中贵妃下怀。如今她将这难题原封不动、甚至更添了一把火地推到本王面前，自己倒是瞬间从这漩涡中心抽身而出，摘得干干净净，还顺带表明了立场。这份急智与胆识，确实难得。”

墨渊肃立一旁，低声请示：“王爷，那这些赏赐……该如何处置？是否寻个由头退回去？”

“退？为何要退？”夜玄宸挑眉，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收下。以本王、以靖王府的名义，大大方方地收下，登记入王府库房册籍。然后，”他话音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峭的笑意，“你亲自去库房，挑选几样价值相当、甚至略胜一筹的珍玩古董、或者头面首饰，要精致，要贵重，以靖王府、以本王的名义，作为回礼，即刻送往宫中，呈给林贵妃。就说……本王多谢贵妃娘娘百忙之中还如此‘体恤’本王内眷，靖王府虽小，一应用度尚且充足，尚不需贵妃娘娘如此破费操心。这些微薄回礼，不成敬意，算是本王对娘娘‘关怀’的一点答谢。”

他这一手应对，堪称四两拨千斤，比苏云昭的抛回难题更为高明老辣。既没有直接退回赏赐，全了贵妃和皇室表面的颜面，避免了公然冲突；却又无比明确、姿态强硬地划清了界限——靖王府的内务，还轮不到你一个后宫贵妃来越俎代庖、指手画脚地来“体恤”！而回赠同等甚至更高价值的礼物，更是以一种近乎睥睨的姿态宣告：靖王府，不欠你林贵妃的人情，也不接受这种居高临下、包藏祸心的“施舍”与“关照”！这无异于一记无声却响亮的耳光，狠狠回敬了过去。

“另外，”夜玄宸沉吟片刻，补充道，语气变得不容置疑，“立刻去告诉福伯，王妃贤淑知礼，深得本王心意，从即日起，听雪苑一切用度供给，皆按王府正妃份例执行，一应物品，务求精细，不得有任何克扣、延误或怠慢。若有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他这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既是对苏云昭此番“表态”和“求助”的明确回应与奖励，也是借这个机会，再次狠狠地敲打福伯以及他背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更是在整个靖王府内部，以一种无可争议的方式，正式明确和大幅提升了苏云昭的地位与待遇！

“是！属下明白！”墨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领命，转身快步而去，执行这一系列将会在王府内外掀起不小波澜的命令。

当墨渊亲自带着两名侍卫，神情冷峻地将那两份“烫手”的赏赐从听雪苑正大光明地取走，并且毫不避讳地当众传达了王爷“听雪苑用度按正妃份例供给”的新命令后，整个靖王府，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为之剧烈震动！

按正妃份例！这短短五个字，蕴含的意义却非同小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入府时备受冷落、甚至被刻意刁难、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会悄无声息消失的罪臣之女，在短短不到十日的工夫里，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和姿态，获得了王爷如此明确的认可和强有力的扶持！这背后传递出的信号，让所有原本还在观望、揣测、甚至准备落井下石的下人、管事，以及那些可能隐藏在暗处、从未露过面的其他姬妾，都不得不收起所有小心思，带着震惊、疑惑、嫉妒乃至恐惧的复杂心情，重新审视和评估听雪苑那位年轻王妃的分量！

福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自己房里核算账目，当场气得脸色铁青，手中的狼毫笔“咔嚓”一声被硬生生折断！他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将桌上的一套茶具狠狠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随后将自己反锁在房内，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出来，也没有见任何人。而某些安插在王府各处、来自不同势力的眼线，看向听雪苑方向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更加深沉、复杂、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忌惮。

苏云昭从夏竹那里听到墨渊带来的、关于赏赐处置和份例提升的完整消息时，心中并无多少轻松喜悦之感，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重的巨石，神色更加凝重。夜玄宸的回应，干脆、利落、狠辣，充满了政治智慧与强权手腕，不仅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面临的危机，更借此机会狠狠地反击了林贵妃的挑衅，并极大地彰显了他在自己王府内说一不二的绝对权威和对她的“维护”。但这看似风光的“维护”背后，是更高的期许、更重的责任和更危险的局面。她凭借自己的急智和清醒，成功引起了夜玄宸更大的兴趣和投资，但也被他顺势推到了风口浪尖，更高的位置意味着更显眼的靶子和更陡峭的悬崖。接下来，如果她不能持续展现出与之相匹配的价值，提供令他满意的“回报”，那么一旦失手，从这高处摔下来，下场必定会比之前更加凄惨万倍。

“王妃，这下好了！王爷如此看重您，咱们以后的日子是不是……”夏竹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苦尽甘来。

苏云昭轻轻抬手，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悠远而冷静，透过窗棂，望向那座象征着王府权力核心的墨韵堂方向，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的警觉：“别高兴得太早，夏竹。这王府的天，何曾真正晴朗过？我们……只是刚刚从一个看得见的小小漩涡里挣扎出来，却又身不由己地跳进了一个更大、更幽深、更难以预测的风暴眼里。往后的路，只怕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枚贴身收藏、依旧带着她体温的身份令牌，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查案之事，寻找苏家冤案的真相与证据，必须加快步伐了！时间愈发紧迫，她需要尽快掌握更多足以安身立命、与之博弈的筹码。只有手握足够的底牌，才能在这场与虎谋皮、险象环生的权力游戏中，真正地站稳脚跟，甚至……反客为主。

林贵妃看似恩赏、实则歹毒的“厚礼”，如同一块被全力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千斤巨石，激起的汹涌涟漪，正在以靖王府为中心，向着更广阔的朝堂与深宫，迅速扩散开来。而苏云昭，已然别无选择地身处这涟漪风暴的最中心，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