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烫手山芋(1/2)
第九章:烫手山芋
那嬷嬷尖利而刻意拔高的尾音,如同冰冷的针尖,骤然刺破了听雪苑正厅内勉强维持的平静。话音落下后,空气仿佛凝固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寂静之中。角落里,夏竹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骨节泛白,手足无措地望向端坐主位的苏云昭,眼中满是惊惶。而那领头的老嬷嬷和她身后两个手捧锦盒的丫鬟,则维持着一种表面恭敬、实则骨子里透出倨傲的姿态,微微扬着下巴,等待着预料之中新王妃该有的——或受宠若惊、或惶恐不安、继而大礼参拜谢恩的场景。
时间,在这压抑的寂静中被无形地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薄冰上行走,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苏云昭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张略显陈旧的花梨木扶手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恩典”和宫中有人的驾临而有丝毫起身的意思。她脸上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唯有那双清冷明澈的眸子,如同浸透了数九寒天的冰水,缓缓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扫过老嬷嬷脸上那层厚重而虚伪的笑容假面,最终落在那两个丫鬟手中捧着的、即使在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其华光璀璨的锦盒上——那里面的云锦与玉如意,正无声地散发着诱惑与危险并存的气息。
“贵妃娘娘厚爱,体恤下情,本妃……”苏云昭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听不出半分应有的波澜,却也寻不见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她甚至没有完全站起身,只是优雅地微微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轻描淡写的手势,“赏赐既已送到,嬷嬷辛苦,可以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了。”
那领头嬷嬷脸上那副精心堆砌的假笑,瞬间如同被冻住的湖面,僵硬在那里,裂开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她显然完全没有料到,这位出身罪臣之家、在王府中本该如履薄冰的新王妃,竟会是这般反应——没有预想中的惊喜交加,没有战战兢兢的惶恐,更没有按规矩焚香净手、跪接叩谢!这简直……这简直是对贵妃娘娘威严的公然漠视,是彻头彻尾的失礼与亵渎!
“王妃娘娘!”嬷嬷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试图以声势压人,“贵妃娘娘亲赐赏赐,这乃是天大的恩典!隆恩浩荡!按宫规祖制,您需得即刻焚香净手,跪接懿旨,三跪九叩,谢主隆恩!您这般……这般轻慢,怕是于礼不合吧?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于王妃您的名声,于王府的声誉,都有损碍!”她刻意重重地强调了“于礼不合”四个字,眼神中的轻蔑与不满几乎要化为实质,如同看着一个不开化、不懂规矩的边陲野妇。
苏云昭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锐利。“嬷嬷方才也说得清楚,是贵妃娘娘‘体恤赏赐’,而非颁布‘懿旨’。”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区分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若是正式的懿旨,自有宫中天使持节宣召,仪轨周全,礼不可废。既是娘娘仁厚,体恤本妃初入王府,私下赏赐添妆以示关怀,本妃心中感念,领受这份心意便是。莫非……”她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目光锐利如电,直直射向那脸色开始变幻的嬷嬷,“嬷嬷觉得,贵妃娘娘是那等拘泥虚礼、刻意为难臣下内眷之人?还是说,嬷嬷您……想越俎代庖,替贵妃娘娘在这靖王府内立威?”
这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那嬷嬷脸色骤变,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变得灰白!她敢借着贵妃的势来施压,来摆架子,却绝不敢、也绝承担不起“替主子立威”和暗示贵妃“刻意为难”这天大的罪名!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她一个小小的管事嬷嬷,就是她背后的靠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奴婢不敢!王妃娘娘言重了!奴婢万万不敢有此心!”嬷嬷慌忙不迭地躬身,几乎要弯成九十度,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颤抖,先前那股盛气凌人的架势荡然无存,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奴婢……奴婢只是好心提醒娘娘,宫中规矩森严,莫要因一时疏忽,失了礼数,惹来……惹来不必要的闲话,坏了娘娘自己的清誉。”她的话语依旧试图维持一点体面,但语气已然软了下去,带着恳求的意味。
“本妃行事,自有分寸,何去何从,心中明了,不劳嬷嬷过多费心。”苏云昭语气淡漠,不再看她那副前倨后恭的丑态,转而对一旁紧张得几乎要窒息的夏竹吩咐道,“夏竹,将贵妃娘娘赏赐之物好生收起来,仔细登记在册,妥善存放,莫要有任何闪失。这些都是娘娘的恩典,需得郑重对待。”
“是,王妃。”夏竹如蒙大赦,连忙应下,小步上前,小心翼翼、几乎是屏着呼吸从那两个神色同样变得不安的丫鬟手中,接过了那沉甸甸、仿佛带着烫手温度的锦盒。她心中虽然依旧害怕得厉害,但亲眼见到王妃不过三言两语,就将这气焰嚣张、来自宫中的嬷嬷逼得狼狈不堪,不禁也生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勇气和钦佩。
那嬷嬷见事已至此,知道再纠缠下去不仅讨不到半点好处,反而可能被这位言辞犀利、心思深沉的王妃抓住更多话柄,引来更大的麻烦,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憋屈、惊惧和熊熊燃烧的怒火,草草行了个礼,声音干涩地道:“既然……既然赏赐已经送到,王妃娘娘也已收下,奴婢……奴婢这就告退,回宫向贵妃娘娘复命!”说完,几乎是片刻不敢停留,带着那两个同样面色惶然的丫鬟,如同身后有恶犬追赶一般,脚步凌乱、近乎落荒而逃地匆匆离开了听雪苑正厅,那背影在门口的光线下拖曳出一道仓皇而灰溜溜的影子。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夏竹才猛地长长舒出了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整个人像是虚脱般,靠在桌边,拍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后怕道:“王妃,您刚才……刚才真是……太厉害了!奴婢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那可是贵妃娘娘身边出来的人啊!她们……她们一向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
苏云昭脸上笼罩的冰寒冷意并未因她们的离去而消散,反而更加凝重了几分。她目光沉静地落在夏竹刚刚放在桌面上的那两个华美锦盒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精致的盒身,看清内里隐藏的真正祸心。“厉害的,从来都不是这几个仗势欺人的奴才,”她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的警惕,“而是送出这份‘厚礼’背后的人。这东西,接下了,看似是荣耀,实则是枷锁。我们等于主动将脖子套进了贵妃的绳圈里,日后在这王府,不,是在这京城的一举一动,只怕都难逃她那双在深宫之中窥视的眼睛。”
她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桌边,伸出纤细却稳定的手,亲自逐一打开了那两个锦盒的扣锁。顿时,一室仿佛都被那内里蕴含的华光所照亮。一匹是如同天际晚霞染就、流光溢彩的霞光紫云锦,纹理细腻如云烟,在微弱光线下变幻着迷离的光泽;另一匹是灿若春日初绽、娇嫩明媚的樱草色云锦,鲜艳夺目,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两匹皆是江南织造府精心淬炼、岁贡入宫的极品,真正意义上的寸锦寸金。而那柄静静躺在软缎中的羊脂白玉如意,更是玉质细腻温润如凝脂,通体无瑕,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祥云瑞兽图案,线条流畅灵动,散发着宁静温润却又迫人的贵气,一看便知价值连城,非同凡品。
“东西,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苏云昭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滑腻的锦缎表面,触感极佳,却让她心底的寒意更重。“可惜,锦绣之下,包裹的是砒霜,玉如意上,沾染的是无形之毒。”
“毒?!”夏竹骇然失色,惊惧地看着那两匹美丽的锦缎和玉如意,仿佛上面真的爬满了致命的毒虫。
“不是肉眼可见、入口封喉的剧毒。”苏云昭缓缓摇头,目光幽深,“是比那种毒药更麻烦、更难以防范的东西。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苏云昭,一个背负着罪臣之女身份、刚入王府不过数日、毫无根基背景可言的人,突然得了执掌后宫、权势煊赫的贵妃如此不合常理的厚重赏赐,落在那些时刻盯着王府、盯着听雪苑的各方势力眼中,他们会如何揣测?如何联想?”
夏竹并非愚笨之人,方才只是被宫中来人的气势所慑,此刻经苏云昭一点拨,稍一思索,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他们……他们会觉得王妃您……您早已暗中投靠了贵妃娘娘,是……是贵妃娘娘安插在王府的人!甚至……可能会觉得您入府为妃,本身就是贵妃娘娘和……和林家的安排!那……那王爷那边会怎么想?他本就……本就对您心存疑虑,如此一来,岂不是……”她不敢再说下去,眼中充满了恐惧。
“没错。”苏云昭“啪”地一声合上了锦盒的盖子,那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厅内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仿佛为这场无形的危机敲响了警钟。“王爷生性多疑,善于权衡,此举无异于在他本就疑虑重重的心中,又狠狠地扎下了一根尖锐的刺。让他如何还能放心与我‘合作’?此其一。”她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分割的天空,继续冷静地分析,“其二,这赏赐如此招摇过市,毫不掩饰,府中那些或许存在的其他姬妾、那些惯会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的下人,乃至福伯那样心怀鬼胎之人,又会如何看我?嫉妒、眼红、排挤、暗中使绊子……明枪暗箭,只怕从今日起便会接踵而至,防不胜防。林贵妃这一手,根本不是什么恩典,而是彻头彻尾的‘捧杀’!她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让我在这王府里孤立无援,寸步难行,甚至……借刀杀人!”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这东西,绝不能留,至少,绝不能安安稳稳、悄无声息地留在我们这听雪苑里。它必须被送走,而且要以一种足够巧妙、不落人口实的方式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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