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篝火与归途(2/2)
云游站起身,平静地行了一礼:“云游之人,暂住贵村。”
“爹!”阿莲跳起来想跑过去,却被父亲的眼神冻在原地。
“我听说村里来了个‘神棍’,”陈大勇一字一句地说,“没想到,神棍骗到我家里来了。”
“爹,云游师傅不是……”
“出去。”陈大勇打断女儿的话,指着门外,“现在。”
云游点点头,收拾起自己简陋的行囊。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阿莲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记得那条河。”
阿莲想追出去,被父亲一把拉住。那一夜,家里的争吵声惊动了半个村子。最后,阿莲被关进了柴房。不是作为惩罚,陈大勇红着眼睛说:“我是怕你被骗!”
柴房很冷,阿莲抱着膝盖坐在草堆上。月光从小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个方形的光斑。她想起云游说过的话:“月光也是光。最暗的夜里,只要有一点光,就能找到方向。”
她开始在月光照耀的那片土地上画画。先画一条弯弯曲曲的河,再画河边三个模糊的人影,最后在河的对岸,画了一丛小小的竹林。
画着画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清晨,陈大勇打开柴房门时,看见的是平静的女儿。阿莲没有哭闹,只是抬起头说:“爹,我们谈谈。”
他们谈了很久。阿莲说了篝火,说了怕黑,说了石墩“小粑粑”,说了云游讲的故事,也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多年的话:“爹,你杀过人吗?”
陈大勇的脸白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云游师傅说,战争是破碎的镜子,”阿莲继续说着,声音很轻,“他说,有人从镜子里看见仇恨,有人看见恐惧,也有人看见……看见不得不做的选择。爹,你看见了什么?”
这个在战场上面对枪林弹雨不曾退缩的汉子,此刻却颤抖起来。他闭上眼睛,许久,才说出那个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真相:
“我看见的……是我的战友一个个倒下。看见的是如果我不开枪,死的就是我身后要保护的百姓。阿莲,爹的手不干净,但爹的良心……爹的良心每天都在问自己,那些倒在我枪下的人,他们是不是也有女儿在等他们回家……”
他哭了。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抱着自己的女儿,哭得像当年那个第一次上战场时只有十八岁的少年。
那天午后,陈大勇带着阿莲走遍了全村。他们找到了正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的云游。
“师傅,”陈大勇深深鞠了一躬,“是我愚昧。”
云游扶起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褡裢里掏出三样东西:一块光滑的鹅卵石,一小包种子,还有一张画在粗纸上的简单地图。
“石头是河里的,种子能长成竹林,”云游说,“地图需要你们自己画完。”
他没有留下。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村庄时,云游已经离开了,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但有些东西留了下来。
春天到来时,阿莲和父亲一起在屋后种下了一片竹子。他们常常坐在竹林边,看日光如何穿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陈大勇开始给女儿讲那些他从未对人讲起的故事——不光是战争,还有战前家乡的桃花,战后重逢时母亲的泪水,以及这些年他如何在每个失眠的夜里,与自己和解。
又一个傍晚,阿莲带着村里的一群孩子围在“小粑粑”周围。这次,他们没有点火,而是每人都拿着一盏小小的纸灯笼。
“为什么要点灯?”一个孩子问。
“不是为了照亮石头,”阿莲说,她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是为了让石头看见,无论夜多深,光一直都在。”
陈大勇站在不远处看着,忽然明白了云游留下的那三样东西的真正含义:石头是过往,种子是未来,而地图——地图是此刻每一步的选择。
很多年后,当这片土地终于迎来持久的和平时,已经长大的阿莲成了村里的老师。她常常带着孩子们去河边,教他们辨认草药,也教他们画自己“心中的河流”。
总有孩子会问起那个传说中云游师傅的故事。阿莲总是这样回答:
“他教给我最重要的不是任何法术,而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我们每个人都提着灯笼走在黑暗里。重要的不是灯笼有多亮,而是愿意用它去照亮什么——是只照自己的路,还是也愿意为别人照亮一小段归途。”
河水潺潺,流经村庄,流向远方。水面上倒映着星光、灯光,还有一代代人提着灯笼行走的身影。那些光交织在一起,连成了一条永不熄灭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