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以退为进,康复面圣(2/2)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诚恳地反思自身的不足,更显话语的真实性。目光扫过御阶,却并未与任何人对视,而是带着一种坦荡,继续说道:

“臣,起于行伍,蒙陛下不弃,天恩浩荡,拔擢于微末,授以显职,位列朝堂。每每思之,常感惶恐战栗,唯恐才疏学浅,德不配位,有负圣望,愧对陛下信重。”他这番自谦,姿态放得极低,与他在北疆的赫赫战功形成鲜明对比,却更显其此刻的“真诚”。

“近年来,”他话锋微转,语气中带上了些许难以掩饰的“力不从心”,“或许是昔日征战,落下些许暗伤旧疾;或许是臣天性驽钝,于这长安朝堂错综复杂之人情往来、政务机枢,耗费心神过巨。臣愈发觉得,精力实不似往年那般充沛旺盛,于处理繁杂事务时,常感……力不从心,唯恐稍有疏漏,贻误国事,铸成大错。”他巧妙地避开了“年老”这个在正值鼎盛年的杨坚面前可能犯忌的词汇,只以“精力不似往年”和“力不从心”来形容,既清晰地表达了退居二线的意愿,又不至于引起皇帝对“暮气”的反感。

“陛下,”他深吸一口气,将话题引向了更高的层面,语气愈发沉凝恳切,“朝廷欲开创万世之基业,非仅靠我等老成守旧之臣,按部就班,亦步亦趋。更需不断破格拔擢那些年富力强、锐意进取、勇于任事之才俊,委以重任,使其于实践中历练成长,方能使国家人才辈出,活力永续,基业长青!李文弼李大人,正值壮年,精力充沛,心无旁骛,且于工事一道钻研日久,经验积累深厚,正是堪当此任的合适人选!臣以为,将此重任交付于他,既能人尽其才,确保工程顺利推进,亦能彰显陛下破格用才、唯才是举、激励天下后进之圣德!”

最后,他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坦然与坚定:“臣,年事渐高(此为谦辞,实指心态),精力有限,唯愿竭尽残年余力,为陛下守成,稳固边陲,处理些力所能及、驾轻就熟之军务,便已心满意足,实不敢再贪恋权位,尸位素餐,阻碍朝廷贤路,辜负陛下天恩!”

他这一番长篇陈词,言辞恳切,逻辑严密,情理交融。既客观分析了工程本身的难度与所需特质,又坦诚了自身的“不足”与“疲惫”;既表达了“为陛下守成”的耿耿忠心,又抬出了“激励后进”、“朝廷活力”、“国家基业”的煌煌大义;最终将自己放在了顾全大局、主动让贤、甘为基石的位置上。尤其是他脸上那毫无作伪的坦然,眼神中那恰到好处的、一丝英雄迟暮般的疲惫与真诚,更是为其话语增添了极大的可信度与感染力。这绝非临时起意的表演,而是深思熟虑后,发自内心的抉择与表态。

杨坚静静地听着,身体微微后靠,重新倚在了龙椅背上,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枫的脸庞,仿佛在审视一件极其复杂而珍贵的器物。他看到了林枫眼中的清澈与坦然,听到了那话语中蕴含的对自身处境、对朝廷大局、对帝王心术的清醒到了极点的认识。没有怨望,没有不甘,没有狡黠,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与平静。良久,他紧绷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眼底深处那一丝审视与探究,也悄然化为了些许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赞赏,有对其“识趣”的满意,或许,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惋惜。

“嗯……”杨坚缓缓吁出一口气,手指在扶手上最终轻轻敲定,发出清脆的一响,“林爱卿思虑周全,顾全大局,体恤后进,忠心可嘉,且能如此清醒审度自身,殊为难得。”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与威严,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温和,“既然爱卿如此力荐,朕观李文弼平日勤谨,或可一试。朕,便准你所奏。”

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宦官,朗声道:“传朕旨意:擢升将作大匠李文弼为工部侍郎,赐银鱼袋,总督广通渠疏浚拓宽一事,总揽全局,一应人员调配、钱粮支用、工程进度,皆由其负责,直接向朕禀报!相关各部、京兆尹及沿途州县,需倾力配合,不得推诿掣肘,若有延误,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林枫率先躬身,深深一拜,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喜悦或失落。

“陛下圣明!”殿内群臣这才如梦初醒,纷纷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齐声附和。许多人看向林枫的目光,已从最初的惊疑、不解,变为了深深的震撼、思索,乃至一丝敬畏。他们终于意识到,林枫今日之举,绝非简单的谦让或畏缩,而是一次极为高明、堪称典范的政治表态!他成功地、且是以一种令人无法指摘、甚至值得称道的方式,向龙椅上的皇帝,也向整个朝堂,释放了一个明确无比、强力无比的信号——他林枫,不贪权,不恋位,无意卷入核心权力的争夺,甘于“守成”,安于“边务”。

这一刻,他在那位雄才而精明的帝王心中,那可能因军功、因年轻、因圣眷而存在的“功高震主”、“尾大不掉”、“结党营私”的潜在威胁性,被有效地、大幅度地降低了!一个主动让出肥差、自称“精力不济”、“愿为陛下守城”的将领,显然比一个锐意进取、四处伸手、门庭若市的同僚,要让人安心得多,也更容易被掌控得多。这,才是真正的“以退为进”!退一步,并非失去,而是为了赢得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更稳固的圣心根基!

退朝的钟磬声悠扬响起。林枫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目不斜视,步履从容地随着人流退出太极殿。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射进来,在他紫色的朝服上勾勒出淡淡的光晕。一些相熟的官员上前搭话,言语中不乏试探与敬佩,他也只是客气而简短地回应,并未因方才朝堂上的“壮举”而有任何志得意满之色,那份沉静,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回到位于崇仁坊的林府,王婉宁早已得知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自然有那隐秘的渠道,将消息迅速传递回来。她亲自带着春晓、刘玉茹等人在二门处迎候,脸上带着恬淡而了然的笑意,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与赞许。

“夫君今日之举,当真是……”回到温暖而私密的正房,屏退了左右侍从后,王婉宁一边亲手为他解下厚重的朝服,换上舒适的家常澜衫,一边柔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钦佩,“深得‘以退为进’之三昧。妾身在府中听闻,亦是心潮澎湃,为夫君的决断与智慧折服。”

林枫握住她忙碌的纤手,拉到身旁坐下,感受着从那微凉指尖传来的默契与温暖,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释然与洞察:“不过是顺势而为,借力打力罢了。婉宁,你是知道的,那广通渠看似是块肥肉,实则是个烫手山芋,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想伸进去。做好了,是应该,功劳未必全归己身;做不好,或是期间出了任何纰漏,那便是万劫不复的大罪。杨素等人虎视眈眈,陛下心中也自有衡量。我们何必去蹚这浑水,耗费无数心神,去争夺那看似风光实则危机四伏的位置?不如主动让出去,举荐一个合适的技术官员,既显得我们大公无私,顾全大局,又得了清静,远离是非漩涡,更关键的是……”他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安了上面那位的圣心。让他觉得,我林枫,是个知进退、懂分寸、无野心、可掌控的纯臣。这,比什么功劳、什么权位,都来得重要,来得安稳。”

王婉宁臻首轻点,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夫君所言极是。妾身观近日府外风向,自夫君‘病愈’复出,尤其是今日之后,那些之前因揣测圣意而疏远观望之人,态度似乎又有了些许微妙变化。虽未必亲近,但至少忌惮之心更重,审视之意稍减。这便是夫君此举之效。”她轻轻依偎进林枫怀中,低声道:“府中一切安好,夫君无需挂心。孩子们学业皆有进益,妹妹们也都安分守己,各司其职。”

她这话并非虚言。府里前后重要事务,人情往来,仆役管理,子女教养,田庄铺面的大宗账目,都是由她一手扶持打理,威信素着,调度有方。春晓、刘玉茹、月娘几位夫人都是明理之人,从旁辅助而已,各自精心管理着自己院中事务和一应用度,悉心照料着各自的孩子,从不多言半句,更不插手核心决策。月娘虽娘家对林枫助力颇多,但在府中地位分明,始终敬王婉宁为姐姐,言行举止恪守妾室本分,在这敏感时期,更是表现得异常安分守己,约束着自己院中仆役,绝不行差踏错。整个林府,如同一艘在风浪中调整了航向的巨舰,在王婉宁这位沉稳舵手的掌控下,依旧保持着内里的稳定、和谐与安宁,为林枫提供了最坚实的后盾与最温暖的港湾。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书房光洁的地板上。林枫独自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天际那轮清冷皎洁的秋月,心中一片澄澈通明。今日朝堂之上,他以退为进,不仅化解了潜在的猜忌与围攻,成功地将自己从权力争斗的漩涡中心摘了出来,更为自己,为林家,赢得了一份难得而宝贵的“安全”空间与政治声誉。那条早在“病中”就已萌生、在研读史书时愈发清晰的急流勇退之路,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清晰。他知道,自己今日这一步,走对了。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找到了一种在帝国权力核心生存下去的、属于自己的智慧与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