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家宅之固,告诫家规(1/2)

秋意渐深,长安城的天空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呈现出一种清透而高远的湛蓝色。庭院中,那几株有些年岁的梧桐树,开始大片大片地飘落金黄的叶子,如同蝶舞,铺满了青石小径,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带着一种绚烂过后、不可避免的萧瑟之美。林府之内,因主人近日在朝堂上那番“以退为进”的举措,外间萦绕的那种无形压力似乎确实消散了不少。至少,门房收到的那些带着试探意味的拜帖少了,连空气中那种被窥视的紧绷感也缓和了许多。

然而,林枫深知,外部的风浪或许能够凭借智慧与决断暂时平息或引开,但一个家族的倾颓,往往并非只来自外敌。内部的腐朽、子弟的骄纵、妻妾的纷争、继承的混乱,这些才是真正能蚀骨销魂、从内部瓦解一座大厦的致命之疾。他决意趁此相对平静、无人过分瞩目的时期,将更多的精力投注于家庭内部,如同一个老练的工匠,细细检查、加固家族的每一处梁柱与榫卯,夯实林家在长安这潭深水中的根基。

这一日,晚膳时分的气氛比往日略显凝重。饭桌上依旧菜肴精致,孩子们也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但敏感的人能察觉到,家主林枫眉宇间比平日多了几分沉思,与主母王婉宁交换的眼神中也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膳毕,侍女们刚刚撤下残羹,林枫并未如往常般直接起身回书房处理未完的公务或独自品茗静思,而是用绢帕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地看向身旁的王婉宁,微微颔首。

王婉宁立刻会意,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侍立在一旁的贴身大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丫鬟神色一凛,立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多时,府中那位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管家林福,便步履沉稳却迅速地来到了饭厅门外,躬身听令。

“福伯,”王婉宁声音不高,却带着主母特有的清晰与权威,“烦请您立刻通知下去:所有已成年的公子、小姐,以及各房夫人,两刻钟后,至正厅旁的祠堂偏厅聚集。家主有重要家事相商,不得无故缺席,衣着需整肃。”

林福闻言,浑浊却精明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郑重,他深深一揖:“老奴明白,这就亲自去通传。”他深知,动用祠堂偏厅,召集所有成年成员,这绝非寻常的家庭议事,必是关乎家族未来走向的大事。

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林府各院落中荡开涟漪。已经成年、开始接触外界或家族事务的子女,如沉稳持重的长子林晖(王婉宁所出,已开始学习管理部分田庄账目),已显露出几分干练与聪慧的次子林承业(春晓所出,常在林枫身边聆听教诲),以及年纪稍小但已满十五、在此世算作半成年、性子尚显跳脱的三子林晗(刘玉茹所出),还有几位已到了议亲年纪、平日里学习女红中馈、举止越发端庄的女儿们,接到消息后,都意识到此次召集非同小可,纷纷收敛了平日的闲散,在各自嬷嬷丫鬟的服侍下,换上颜色较为素净、款式正式的衣袍,带着几分好奇、几分忐忑,郑重其事地前往指定的偏厅。

春晓、刘玉茹、月娘几位夫人也接到了通知。春晓正在自己院中检查林承业近日的功课,闻讯后,她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恢复平静,仔细替儿子整理了一下衣冠,低声嘱咐了几句。刘玉茹则刚哄睡了年幼的女儿,闻讯后,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绣活,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不知夫君突然召集所为何事,但依旧顺从地更衣梳妆。月娘正在核算自己名下陪嫁铺子的账目,听到丫鬟禀报,她放下算盘,沉吟片刻,吩咐心腹嬷嬷看好院子,自己也换了身得体的衣裙,不敢有丝毫怠慢。她们虽不知具体何事,但见是王婉宁亲自下令,且地点选在祠堂偏厅如此郑重之处,便都明白此事关系重大,各自带着几分疑惑与重视,相携前往。

祠堂偏厅,平日里除了年节祭祀,甚少开启。此刻,厅内早已被王婉宁提前吩咐下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四处点燃了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如白昼,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庄严肃穆。正面墙壁上,悬挂着林氏一族自北疆起家的简易谱系图,虽然枝蔓不多,却也象征着这个家族不算太长却充满奋斗的历史。谱系图下方,设着黑漆香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代祖先的牌位,牌位前香烟缭绕,散发着淡淡的檀木气息,无形中给厅内增添了一份沉重的压力。

林枫身着深紫色常服,并未束冠,只以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挽发,端坐于主位之上。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深邃,不见喜怒,但那股久居上位、历经沙场沉淀下来的威严,却在不经意间弥漫开来,让每一个进入厅内的人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收敛了呼吸。王婉宁坐于他身侧稍下的位置,同样神色端凝,她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织锦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银镶嵌珍珠的步摇,既显庄重,又不失主母的温婉气度。

春晓、刘玉茹、月娘三位夫人依次安静地坐在下首左右两侧的梨花木扶手椅上。春晓微微垂眸,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恭顺;刘玉茹则习惯性地保持着柔弱的坐姿,目光落在自己裙摆的绣花上;月娘坐得笔直,眼神平静,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她们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已成年的子女们,则按照长幼顺序,男左女右,垂手肃立在厅堂中央的空地上。林晖作为嫡长子,站在男丁首位,面容沉稳,眼神内敛,努力维持着符合身份的镇定。林承业紧随其后,他年纪虽轻,但眉宇间已有了几分坚毅之色,此刻正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父亲此举的深意。林晗站在三子之位,显然还有些不适应这般严肃的场合,眼神偶尔会好奇地瞟向四周,但在大哥严厉的目光扫过后,立刻乖乖眼观鼻、鼻观心。几位小姐们也各自站好,屏息静气,不敢多发一言。

见人已到齐,林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站在面前的每一个子女。从沉稳有余、却稍欠锐气的林晖,到已显露出超越年龄的干练与洞察力的林承业,再到尚带稚气、需要磨砺的林晗,以及几位如花苞初绽、却即将面临人生重要抉择的女儿。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每一个子女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感到一股无形的重量压在了肩上。

厅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偶尔因灯花爆开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更衬得这寂静深沉得令人心悸。

“今日召尔等前来,”林枫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非为寻常家宴,亦非训诫琐事。乃是为我林家未来数十年之兴衰存续,定下规矩,指明方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句开场白的重量充分沉入每个人的心底,才用更加沉凝的语气继续说道:“我林家,并非世代簪缨之族。起于北疆微末行伍,尔等祖父、曾祖父,皆是以命相搏,于尸山血海中挣得一份家业。传至为父手中,蒙陛下天恩浩荡,将士用命,亦赖几分时运,方有今日之势——爵封县公,官居显要,看似花团锦簇,门庭显赫。”

他的话音陡然一转,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北疆寒冬的风:“然,尔等需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亢龙有悔,盈不可久!如今我林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行至鼎盛之极,亦是立于悬崖之畔,如履薄冰!”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子女们年轻而尚显懵懂的脸庞,语气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严厉:“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勋贵如云,关系盘根错节。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我们?有多少人表面奉承,背地里却盼着我们行差踏错,好从中渔利,甚至落井下石,取而代之?一步行差,一言不慎,便可能是参奏的奏本,是罗织的罪名,是抄家流放,是万劫不复!前朝旧事,本朝近例,多少钟鸣鼎食之家、赫赫扬扬之族,顷刻间大厦倾颓,灰飞烟灭?其中缘由,尔等年少,或未亲见,但岂能不深以为戒,时刻警醒于心?”

厅内愈发寂静,年轻的子女们脸上血色微微褪去,露出了真正的凝重与一丝惊惧。他们自幼生长在父亲挣下的富贵之中,虽也读书明理,但直到此刻,才如此直观而深刻地感受到这份富贵之下潜藏的惊涛骇浪。连坐在下首的春晓、刘玉茹和月娘,也都微微变色,她们作为内宅妇人,虽知朝堂险恶,却也不曾听林枫如此直白、如此严峻地剖析过家族的处境。

“故而,”林枫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铁锤砸下,定鼎乾坤,“自今日起,我林家上下,行事之根本方略,当从‘锐意进取’转为‘持重守成’!处世之核心要义,在于‘明哲保身’与‘避祸远害’四字!”

他目光如电,逐一扫过子女们的脸庞,语气森然,立下严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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