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以退为进,康复面圣(1/2)
时序流转,夏日的酷暑终于被几场连绵的秋雨洗去,长安城的天空变得异常高远湛蓝,如同上好的青金石。风中带着泥土的芬芳与草木凋零前最后的清爽气息,吹拂过巍峨的宫墙与坊市的屋檐。林枫“病愈”后首次重返朝堂,已是一个多月之后。他身形似乎比往日清减了些许,面容也带着一丝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步履沉稳,身着符合规制的紫色朝服,腰佩银鱼袋,静静地站在武官班列的中前位置。他不再像初入长安时那般有意无意地吸引目光,也不似立下大功后那般自带锋芒,而是如同秋日深潭,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难以测度的深度。
他复出后的表现,比“病”前更为低调,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地收敛了所有锐气。朝会议事,涉及吏治、财政、科举,乃至宗室事务,若非皇帝杨坚亲自点名垂询,他大多时候只是微微垂眸,静听各方争论,极少主动发言。即便就他最为熟悉的边务或军事发表看法,也多是基于具体事实的补充与核实,言辞谨慎客观,不涉及其余派系争斗,更不轻易表态支持或反对某一方。这种近乎蛰伏的变化,落在那些一直暗中观察他、心思各异的朝臣眼中,自然引来了各种各样的解读。一些与杨素走得近的官员,私下里不免带着几分轻蔑,认为他是被之前的敲打和晋王的拉拢吓破了胆,变得畏首畏尾,失了边将的锐气;一些中立官员则觉得他懂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开始学着韬光养晦;而只有极少数如高颎、苏威般历经风雨、眼光毒辣的老成之辈,方能隐约察觉到这份看似消极的低调之下,所蕴含的是一种更为清醒、更为深沉,也更为可怕的定力与算计。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因涉及一项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决策,不仅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需到场,连几位平日里不太参与具体政务的亲王、郡王也位列榜中。巨大的太极殿内,鸦雀无声,唯有殿角铜漏滴答作响,更显庄严寂静。
隋文帝杨坚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头戴冕旒,身着玄衣纁裳,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济济一堂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了御案上一份工部与户部联名呈递的奏疏上。他并未立刻翻开,而是用那沉稳而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直接抛出了今日的核心议题:
“诸卿,广通渠年久失修,河道淤塞,漕运艰难,关中粮赋转运维艰,长此以往,非都城之福。工部与户部联名上奏,提请疏浚、拓宽自长安至洛阳的广通渠,以利漕运,充盈国库,稳固关中根本。朕已览之,以为此议甚善。然,此工程浩大,预计耗时数载,耗费钱粮巨万,非干练之臣、充沛精力不能总领督建。今日,便议一议,此事当由何人主理为宜?”
杨坚的话音刚落,殿内原本极致的寂静被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骚动所打破。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涟漪四散。广通渠!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肥差”兼“显绩”!工程若能顺利完工,主持者不仅能获得巨大的政绩,青史留名,更重要的是,在长达数年的工程期间,经手的钱粮调度何止百万?涉及的工匠、民夫、物料采购,又将编织起一张何等庞大的人情与权力网络?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经办官员的势力急速膨胀,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热切或审视,都投向了站在文官班列最前列的尚书右仆射杨素,以及几位掌管财政、工部的堂官身上。杨素面容沉静,眼神却微微眯起,精光内敛,手指在芴板上不易察觉地轻轻敲击着,显然对此职志在必得。他门下的一些御史、给事中们,也已悄然交换着眼色,摩拳擦掌,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出列表态,将这份美差揽入杨公门下。
然而,就在这暗流涌动、众人心思各异,等待着几位大佬发声或他们麾下马前卒率先冲锋之际,一个平静而清晰,甚至带着几分中气不足(或许是“病”后初愈的缘故)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低语议论声中响起,不高,却如同玉石相击,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陛下,臣,林枫,有一言。”
顿时,满殿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武官班列中那个身着紫袍、身形挺拔却面带些许倦容的年轻将领。惊疑、不解、探究、愕然……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无数道目光中交织。林枫?他一个武将,虽然在北疆也主持过筑城修路,但那是军务所需,与这等举国瞩目的巨型水利工程截然不同。他此时出列,意欲何为?难道他也想凭借圣眷,来争一争这个位置?这未免太过不自量力,也与他近日低调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就连端坐上方的杨坚,古井无波的脸上也首次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之色。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那双深邃如海、能洞察人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林枫身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平静甚至略带疲惫的外表,看清其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与图谋。殿内静得可怕,连官员们因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铜漏的滴答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林枫并未理会那些如同针扎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稳步出列,走到御阶之下,对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躬身,深深一礼,动作规范而带着武将特有的干脆利落。然后,他直起身,目光坦然迎向杨坚审视的视线,语气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地说道:
“陛下,广通渠疏浚拓宽,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壮举,工程浩繁,千头万绪,非干练之臣、充沛精力不能胜任。臣以为,将作大匠李文弼李大人,精于工事,为人勤勉务实,历任将作监丞、少监至今职,于工程营造、物料核算、匠役管理诸方面,皆经验丰富,且年富力强,正值壮年,精力充沛,足以担当此任。臣,不才,愿以身家担保,举荐李大人,总督广通渠疏浚拓宽一切事宜。”
此言一出,真可谓石破天惊!满殿皆静,落针可闻!
李文弼?在场的官员,尤其是工部系统的,自然知道此人。能力是有的,做事也踏实,是技术型官员的典型代表。但问题是,他资历尚浅,官阶也只是从三品的将作大匠,在朝中毫无根基背景,更非任何一方势力的核心人物。平日里,这种级别的官员,在这种关乎国家命脉的重大工程决策中,连发言的资格都未必有,最多也就是在具体技术环节提供建议。而林枫,这位圣眷正浓(至少表面如此)、战功赫赫、完全有资格也有能力去争一争这督建之职的边军系代表人物,竟然主动放弃了这唾手可得、既能揽权又能积攒巨大政治资本和人脉的机会,反而极力推荐了这样一个看似“不够格”、“不入流”的人选?这简直是将到手的权柄和泼天的功劳,毫无留恋地拱手让人!他图什么?
惊愕、不解、怀疑、甚至有人觉得林枫是不是“病”坏了脑子……种种情绪在殿内弥漫。杨素那一直微眯的眼睛也骤然睁开,闪过一丝极其锐利和不解的光芒,死死地盯着林枫的背影,试图看穿他这反常举动背后的真实目的。
御座之上,杨坚身体前倾的幅度更明显了些,他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的螭龙雕刻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大殿中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他沉默了足有十数息的时间,这短暂的沉默,让殿内的压力几乎达到了,所有人都感到一种难以呼吸的压抑。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深的探究:“林爱卿,”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定林枫,“朕记得,爱卿昔日在北疆黑云堡时,于筑城垣、修军路、设烽燧等事,亦颇有建树,并非不谙工程营造之道。且此等关乎国计民生、社稷安稳之重任,正需如爱卿这般勇于任事、通晓军务(暗示其能弹压可能出现的民夫骚动或贪腐)的干才担纲。爱卿正值壮年,何故主动推辞,反而举荐……李文弼?朕,想听听你的真意。”他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这不仅仅是在询问理由,更是在进行一场尖锐的政治试探,是在拷问林枫的真实态度、用心,乃至其未来的政治取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地盯在林枫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这回答,将决定他今日此举是真正的谦逊淡泊,还是以退为进的狡猾策略,甚至可能一言不慎,便引来陛下更深的猜忌,万劫不复。
面对这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帝王诘问,林枫脸上并无丝毫慌乱、紧张或作伪之态。他再次深深一揖,抬起头时,眼神清澈见底,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看透浮华后的平和与真诚,甚至在那眼底深处,还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英雄见老的疲惫与感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陛下圣明,洞察秋毫。臣,确曾于北疆参与过些许工程营造,然那些不过是因陋就简,应急而为,为固守边陲、抵御外侮而已,其规模、其耗费、其牵涉之广,岂能与沟通两京、泽被万世、关乎国家命脉的广通渠大工相提并论?此等需开拓进取、锐意革新,且需长年累月倾注全部心血、协调各方、应对万难之重任,非臣之才德所能胜任,臣,有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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