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老成谋国(1/2)

秋意已深,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金黄之中。大明宫内的银杏树褪尽了最后一丝绿意,叶片如鎏金的蝶翼,在萧瑟的秋风中簌簌飘落。汉白玉铺就的庭阶上,层层叠叠的落叶堆积,每当宫人步履匆匆走过,便会发出细碎而清脆的沙沙声响,在这寂静的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时光流逝的低语。

立政殿,这座象征着后宫权力的殿宇,在沉寂数月后,终于随着它的主人——皇后伍元照的归来,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殿内,鎏金铜兽炉中焚烧着上等的瑞龙脑香,青烟袅袅,驱散了秋日的寒凉,带来一种与季节相反的温煦。然而,这片温煦之下,涌动着的是比秋风更为凛冽的暗流。

伍元照端坐在立政殿正殿的凤座之上,身着一袭绛紫色蹙金绣凤广袖宫装,乌黑的发髻高绾,簪着九尾凤钗,珠翠环绕,雍容华贵之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她回到长安已半月有余,最初旅途的劳顿和重新安顿的忙乱已然过去,如今的她,正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掌控着后宫的一切。

每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立政殿便开始了它一天的运转。六尚二十四司的女官首领,以及内侍省几位权重的大太监,皆屏息凝神,鱼贯而入,向皇后行叩拜大礼,然后逐一上前,禀报各自管辖的事务。

尚宫局禀报各宫妃嫔、皇子公主的起居安好,以及宫中人事变动;尚仪局呈上近期各类礼仪典制的安排与筹备情况;尚服局请示宫眷四季服饰、钗钿环佩的定制与分发;尚食局详陈每日膳食安排、时令进补及各宫份例;尚寝局汇报各处宫室修缮、器用摆设;尚功局则掌管着宫中手工业造作,涉及锦缎织造、金银器打造等繁杂项目。

从皇子公主的饮食起居、学业进度,到宫中各项用度的审核批复,再到即将到来的冬至、元旦等年节庆典的筹备,事无巨细,最终都汇拢到伍元照的案头,由她过目定夺。她处理政务时神情专注,凤目低垂,目光扫过奏表文书时锐利如鹰,听取禀报时耳听八方,条理清晰,决断明快,往往三言两语便能切中要害,给出明确的指示。底下办事的人敬畏于她的精明干练,不敢有丝毫懈怠与隐瞒。立政殿的秩序和效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甚至比伍元照离京之前更为严谨、高效。

【系统提示:后宫管理日常任务完成度100%。立政殿权威稳固度+5,宿主管理能力提升。获得积分100点。】

脑海中,那个唯有她能听见的冰冷机械音每日都会准时响起,如同最忠实的账簿,记录着她在立政殿内的点滴经营与权力巩固。然而,伍元照的心,却并未因这每日增长的积分和稳固度而有丝毫放松。她深知,这表面的井井有条、风平浪静之下,是大唐帝国权力核心从未停止过的暗流涌动。后宫与前朝,本就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日晌午过后,暖阁内光线明亮。伍元照正凝神批阅尚功局呈上的关于制作冬至节赏赐宗室勋贵所用锦缎的样式和预算奏表。朱笔御批,关乎数以万计的银钱流动和无数工匠的劳作,她下笔十分谨慎。正在这时,她的心腹,掌事宫女崔嬷嬷面色凝重地悄步进来,挥手屏退了左右侍立的宫人。

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檀香的烟气悠然盘旋。崔嬷嬷走到书案前,低声道:“娘娘,奴婢刚通过安插在两仪殿外的人得到消息,昨日陛下召见长孙太尉、褚河南公及几位宰相议事时,太尉似乎对刑部近来清查永王余党牵连过广之事,略有微词。”

伍元照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点朱砂便在奏表那昂贵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刺目的红点。她面上不动声色,将朱笔轻轻搁在青玉笔山上,抬眼看向崔嬷嬷,声音平稳:“哦?太尉具体是如何说的?在场还有何人?”

崔嬷嬷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回娘娘,除了长孙太尉和褚河南公,还有中书令李大人、门下侍中张大人也在场。据传,太尉言道,‘永王悖逆,祸乱社稷,自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然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如今西边吐蕃蠢蠢欲动,北境突厥余孽未清,东南漕运虽初定,亦需稳定民心。当前首要之务,当是稳定朝局、安抚百官。若因追索余孽,网罗过宽,致使朝堂上下人人自危,百官惶惶不可终日,进而影响政令畅通,恐非社稷之福,亦有伤陛下仁德之名。’言语间,似有劝谏陛下适可而止之意。”

伍元照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紫檀木书案上轻轻敲击,发出极有规律的细微声响。长孙无忌,这位历经三朝、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元老重臣,终于不再满足于蛰伏观望,开始发出自己清晰而有力的声音了。他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处处以国家大局、皇帝声誉为重,堪称“老成谋国”的典范,实则是在委婉地表达对当前由皇帝主导、刑部大力推进的清算永王余党行动的不满。这背后,是否意味着某些与长孙氏集团有千丝万缕联系、却在此次清查中受到波及的官员,已经求到了这位太尉门下?亦或是,长孙无忌本人也感到了皇权加强所带来的压力,借此机会试探皇帝的底线,甚至为某些潜在的、可能被牵连的势力张目?

“陛下当时是何反应?”伍元照追问道,这是关键所在。

“陛下听闻太尉之言后,并未立即表态,沉吟片刻后,只言‘太尉老成谋国,所言确有道理,朕心知之’,便转而与褚河南公议论起明年春闱取士的事务了。但据在贞观殿伺候的内侍悄悄传出的话,陛下当晚独处时,面色沉郁,晚膳都未曾用多少。”崔嬷嬷将自己打探到的细节和盘托出。

伍元照心中了然。皇帝的态度暧昧难明,既没有当场驳斥长孙无忌这颇具分量的劝谏,维护清查政策的权威性,也没有明确表示赞同,给予元老集团明确的信号。这种沉默与回避,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政治信号。他或许也在内心深处权衡,彻底肃清永王余党的政治收益,与可能引发的朝局动荡、以及得罪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庞大功臣集团所带来的风险,这二者之间的平衡点究竟在哪里。而长孙无忌的这次公然发声,无疑让这种权衡变得更加复杂和微妙,也使得朝堂之上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系统提示:触发朝堂动态事件“长孙无忌的劝谏”。事件分析:此举动摇当前“肃清余党”政策稳定性概率30%,可能引发元老集团与皇权支持者(如寒门新进、部分皇族)的潜在冲突。建议宿主密切关注后续发展,谨慎评估对自身及家族立场的影响。】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客观,印证了伍元照的判断。她深吸一口气,对崔嬷嬷吩咐道:“本宫知道了。此事关系前朝军政大事,非我等后宫妇人可妄加评议。你只需嘱咐我们的人,继续留心打探,若有新的、确切的消息,再及时报于本宫。切记,嘱咐他们务必谨慎,勿要对外走漏半点风声,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奴明白,定会叮嘱他们小心行事。”崔嬷嬷深知此事利害,躬身郑重应下,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暖阁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瑞龙脑香的清冷气息弥漫。伍元照独坐案前,目光掠过窗外那棵叶片几乎落尽的银杏树,心绪却如潮水般难以平静。长孙无忌的举动,像一个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这意味着长安的权力博弈已经进入了新的、更加错综复杂的阶段。她这个皇后,身处后宫,却与前朝血脉相连,尤其是父亲伍聿衡刚刚升任秘书监,伍家正处于风口浪尖。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既要坚定不移地维护皇帝的权威,支持其巩固权力的努力,又不能轻易得罪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元老集团,以免为家族招致祸端。立政殿此刻的平静与温暖,仿佛暴风雨来临前最后虚假的宁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伍元照凝神思忖如何应对前朝可能出现的变局时,后宫内部,一丝微澜也悄然泛起。

这日午后,太子礼忠照例来到立政殿向伍元照请安。太子年岁渐长,身量抽高,已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清瘦挺拔,穿着杏黄色的太子常服,举止间刻意模仿着皇帝的沉稳,但眉宇间仍难掩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与试探。

行礼之后,伍元照照例温言询问了他的功课和饮食起居,太子一一恭敬作答,殿内气氛看似母慈子孝,融洽和谐。闲话片刻后,礼忠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提起:“儿臣近日奉父皇之命,温习《贞观政要》,见太宗文皇帝与郑国公魏征丞相,君臣相得,肝胆相照,魏征每每直言敢谏,太宗虚怀纳之,方有贞观盛世之基业。儿臣读后,心中感慨良多,深觉为君者,若能得一二良师益友,时常切磋砥砺,于学问、于政见必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求知欲和试探,继续说道:“儿臣听闻,新任秘书监伍大人,亦即母后的父亲,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尤精史籍典章,常有独到见解。儿臣心想,若能得伍大人允可,时常过府请教,聆听教诲,不知是否妥当?也好弥补崇文馆学士授课之不足。”

伍元照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心中警铃微作。太子想亲近她的父亲伍聿衡?这表面上看是太子好学上进,尊崇后族,是件好事。但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层的意图?太子日渐长大,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他是想通过拉拢皇后母族来增强自身在东宫的地位和实力?还是受了身边某些谋士或势力的点拨或暗示,有意借此试探皇帝和她这个皇后的态度?皇帝陛下春秋鼎盛,对太子一方面悉心培养,另一方面也未必乐见太子过早结交外臣,尤其是与后宫关联紧密的外戚。此举若处理不当,极易引发皇帝的猜忌。

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伍元照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异色,她轻轻放下茶盏,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温和地笑道:“太子勤学苦读,心系圣贤之道,实乃天下臣民之福,本宫心甚慰之。家父虽读了几本书,在经史子集上略有些心得,但说到底,不过是纸上谈兵,才疏学浅,岂敢妄称太子之师?岂能与昔日太宗皇帝之镜——魏郑公相提并论?太子若有经史疑问,崇文馆诸位学士皆是当世大儒,学问精深,德高望重,正是太子求教的最佳人选,亦符合朝廷制度。”

她语气委婉,却态度明确,先是以谦逊的口吻贬低了父亲的能力,将其与魏征划清界限,继而抬出了制度内的、更合适的请教对象——崇文馆学士。接着,她话锋一转,给了太子一个台阶,也全了彼此的情面:“至于家父,若太子不弃,待年节家宴或合适时机,偶有闲谈,聊作参考尚可。若论系统请教,则万万不敢当,以免学识浅薄,贻误了太子殿下的学业,那便是臣妾和伍家的罪过了。”

她这番应对,既充分肯定了太子的好学精神,又谦逊地划清了界限,更抬出了制度礼法,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轻轻巧巧地将太子想与伍聿衡建立更紧密私人联系的意图挡了回去,可谓滴水不漏。

太子礼忠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恢复了一贯的恭谨姿态,躬身道:“母后教诲的是,是儿臣考虑不周了。崇文馆学士学问渊博,儿臣定当虚心请教,不负父皇与母后期望。”

又说了几句闲话,太子便起身告退。伍元照命崔嬷嬷亲自送太子出殿。

望着太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伍元照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太子年纪渐长,权力意识开始萌发,他的一举一动,不再仅仅是孩童的言行,而是开始带有明确的政治意味。如何引导这位储君,既让他成长为合格的帝国继承人,又不至于过早卷入残酷的政争,甚至因其羽翼渐丰而对皇权构成潜在威胁?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其艰难。她这个并非生母的嫡母,处境愈发微妙如走钢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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