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高阳发难（1/2）

立政殿的日子，像一池表面凝滞的死水，水下却暗流汹涌，几乎要撕裂那层薄薄的冰面。伍元照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的舞者，每一步都需计算得分毫不差，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白昼，她是那个温顺、安静、甚至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病弱气息的伍才人，恪尽职守地侍奉在龙榻之侧，低眉顺眼，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阴谋与算计浑然未觉。

夜晚，回到那间狭小简陋、却难得有片刻自由的耳房，她才允许自己稍稍卸下伪装，在脑海中像过电影般反复梳理日间的所见所闻，分析每一个可疑的眼神，每一句看似无意却可能暗藏机锋的话语，并将所有有价值的信息，加密记录在只有她能看见的、泛着幽幽蓝光的系统虚拟日志中。

【系统提示：日常任务“立政殿观察（中级）”进行中。环境压力：持续高负荷。请注意维持角色伪装度。】

【日志更新：辰时三刻，魏王礼泰入内请安，停留约两炷香，期间与皇后娘娘低语片刻，内容不详，但皇后娘娘神色似有缓和。】

【日志更新：巳时正，太医令携两名副手请脉，药方微调，加重了安神成分。陛下清醒片刻，进半盏参汤。】

【日志更新：午时初，魏王心腹太监与立政殿掌事宫女在廊下短暂交谈，距离过远，内容不可辨。】

【压力值实时监测：85（高压状态，请宿主注意心理调适）。】

压力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她的神经，一点点收紧。她不仅要防范魏王势力无处不在的眼线，还要应对晋王那看似温和、实则无处不在的监视，更得在帝后面前维持完美无瑕的、属于“伍才人”的伪装。精神的弦时刻紧绷，只有在极短暂的、确认绝对安全的独处时刻，她才会允许自己按照系统建议的教程，进行几次深长的呼吸练习，勉强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晋王礼治交付的那枚触手温凉、能验百毒的“同心玉扣”（她私下给取的名），以及那柄寒光内敛、吹毛断发的袖珍匕首“鱼肠”，是她此刻最大的依仗，也是最沉重的枷锁。玉扣以银链系着，贴身藏在最里层的小衣内，紧贴着肌肤，时刻提醒她所处的险境；匕首“鱼肠”则更为隐秘，被她用特殊的手法巧妙地隐藏在耳房床榻一块看似完好、实则内藏玄机的木板之下。这两样物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背负的使命和脚下深渊的深度。

这日午后，天气有些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压着宫殿的飞檐。皇帝服过新调的安神药后，昏沉睡去，呼吸微弱而平稳。殿内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皇后连日操劳，精神不济，终于被贴身女官和几位高位嫔妃连番劝说着，到后殿暖阁暂歇。伍元照与其他几名等级稍高的宫人一同守在外间，垂首侍立，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但她的耳根却极力捕捉着殿内最细微的动静，包括龙榻上皇帝每一次呼吸的变化。

【系统提示：侦测到高能量单位接近！特征分析：高阳公主礼玉。性格标签：骄纵、直率、受宠、易被利用。关联线索：“明月郡主之死”可能性提升。请宿主谨慎应对。】

果然，殿外很快传来一阵略显急促、不同于宫人谨慎步调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打破了立政殿的死寂。一个明艳张扬、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身影，未经内侍通传，便带着一阵香风径直闯了进来。来人正是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幼女——高阳公主礼玉。她一身石榴红织金缠枝莲纹宫装，云鬓堆鸦，插着一支赤金点翠展翅凤簪，并几朵新鲜的红色宫花，眉眼飞扬，顾盼间自带一股皇家公主的骄矜与不容置疑的气场。

“父皇！父皇今日可好些了？”高阳公主人未至，声先到，清脆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嗓音，让殿内所有侍立的宫人如同被惊动的雀鸟，齐刷刷跪伏在地。

“参见高阳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岁。” 问安声此起彼伏。

高阳公主却看也没看跪了一地的宫人，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只盯着内殿的方向，脚步不停就要往里闯。立政殿的掌事女官连忙上前，陪着万分的小心，躬身拦阻道：“公主殿下万安！陛下刚服了药睡下，娘娘也在后殿歇着了，气息方才安稳些，您看是否……”

“又睡下了？”高阳公主闻言，脚步一顿，精心描画的柳眉顿时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失望与不满，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这都多少时日了！太医院那些废物是做什么吃的！父皇的病症怎不见半点起色！若是耽误了，本宫看他们都该提头来见！” 她声音清亮，在寂静的殿宇中回荡，显然毫无顾忌是否会惊扰圣驾。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威力”，内殿立刻传来一阵微弱却急促的咳嗽声，间杂着老太监焦急的低唤“陛下！陛下！”。显然是病重的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了。

高阳公主脸色微变，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帝后常年娇纵出来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她不管不顾地推开还想再劝的女官，语气不耐：“本宫就看一眼父皇，能怎的！” 说着，便掀开珠帘，闪身进了内殿。

伍元照跪在人群中，心脏微微加速跳动。【系统提示：高阳公主行为分析：冲动、情绪化，对陛下病情担忧真切，但缺乏政治敏感度。其出现可能为被动触发事件，背后或有推手。关联任务“明月郡主之谜”线索权重+10%。】 高阳公主的受宠是人尽皆知的，她性子泼辣，口无遮拦，连魏王和晋王有时也要让她三分。她的到来，尤其是以这种姿态闯入，无疑给本就复杂诡谲的立政殿局势，又投入了一颗不小的石子，激荡起难以预测的涟漪。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高阳公主才从内殿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难看了几分，腮帮子微微鼓起，想必是挨了皇后几句重话，或者是在昏睡的皇帝那里没得到任何回应。她气鼓鼓地在外间那张紫檀木嵌螺钿的扶手椅上坐下，接过宫人战战兢兢奉上的雨前龙井，看也不看，只用戴着精致宝石护甲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殿内扫视，最终，竟如同被什么无形之物牵引，牢牢落在了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伍元照身上。

“你，”高阳公主伸出那根涂着鲜红蔻丹、如同染血兰花般的手指，精准地指向伍元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系统提示：遭遇针对性关注！应对难度：中等。请保持角色伪装度高于85%。推荐应对方案：表现惶恐、卑微、略带病弱。】

伍元照心中猛地一紧，但强大的心理素质和系统辅助让她面上丝毫不显，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却依旧谦卑地垂视着冰冷的地面，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更添几分脆弱。

高阳公主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目光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语气也带着公主特有的居高临下：“你就是那个……姓伍的才人？先前病得快死了，坤宁宫那边连后事都预备了，结果又莫名其妙好了的那个？”

这话问得极其无礼且刻薄，殿内原本就凝滞的气氛瞬间几乎冻结，落针可闻。所有宫人都屏住了呼吸。伍元照心中念头急转，瞬间分析了多种可能，最终选择了最符合“伍才人”人设的回应。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屈辱和一丝悲戚，声音微微发颤，低声道：“回公主殿下的话，是……是臣妾。臣妾福薄命贱，前些时日确染恶疾，险些魂归黄泉，幸蒙陛下娘娘洪福齐天，太医院圣手回春，才……才侥幸捡回一条残命，实乃天恩浩荡。” 她将姿态放到最低，语气卑微，将一个不受宠、险些病死的小才人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哼，倒是命硬。”高阳公主轻哼一声，鼻音里带着说不清是褒是贬的意味。她似乎对伍元照起了一点兴趣，或者说，是在这无聊又压抑的守候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满足好奇心的对象。“本宫听说，”她拖长了语调，一双美目在伍元照脸上逡巡不去，仿佛想透过那层温顺卑微的皮囊，看到内里隐藏的秘密，“你还没病得要死的时候，跟明月姐姐关系似乎不错？”

伍元照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高阳公主为何突然提起明月？是单纯因为自己“死而复生”引出的联想，还是受人指使的刻意试探？她强迫自己稳住狂跳的心神，脸上适时的悲伤和茫然更加真切，语气带着哽咽：“公主殿下明鉴，臣妾身份卑微，如何敢高攀明月郡主金枝玉叶？只是……只是昔日郡主心善，悲天悯人，对宫中诸位姐妹多有照拂，臣妾……臣妾曾有幸蒙郡主垂怜，得过些许关怀，说过几句闲话罢了。臣妾心中，一直感念郡主恩德。”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过于密切的关系，又表达了对明月的怀念，完全符合她“位份低、病弱、感恩”的设定。

“哦？是吗？”高阳公主的尾音微微上扬，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伍元照的表现又挑不出错处。她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放下时，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明月姐姐那个人啊，就是心肠太软，对谁都和颜悦色的，没什么架子。可惜啊……真是天妒红颜，好人没好报。”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实的惋惜，但很快，那惋惜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探究欲取代，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却更显逼问的意味：“她去世前那段时间，可曾单独与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或是……给过你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你仔细想想，哪怕是一张字条，一个小物件？”

【系统提示：关键试探！触发隐藏任务“明月郡主的遗物”。警告：回答需极度谨慎，任何纰漏可能导致好感度大幅下降或危险等级提升。当前回答评估：优秀。高阳公主疑心度：轻微上升。】

来了！真正的杀招在此！伍元照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高阳公主此问，绝非偶然闲聊！是有人借她之口来投石问路？还是这位看似直率的公主本身，也对明月之死抱有疑虑，甚至牵扯其中？她深吸一口气，借助系统微调面部肌肉，让表情看起来更加哀戚和真诚，甚至眼圈都微微泛红：“公主殿下……郡主病重前，臣妾早已缠绵病榻，起身都难，实在……实在未能有幸再见到郡主凤颜。郡主仙逝的消息传来时，臣妾亦悲痛欲绝，只恨自己福薄命浅，病体支离，竟……竟未能送郡主最后一程，此乃臣妾此生大憾……” 说着，竟适时地举起袖角，轻轻按了按眼角，肩膀微微抽动，将一个怀念故人、自伤身世的弱女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高阳公主盯着她，仔细审视了半晌，那双锐利的凤眼里光芒闪烁，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最终，也许是伍元照的表演太过逼真，也许是觉得从这么一个“病秧子”嘴里确实问不出什么，她眼里的探究光芒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聊和烦躁。她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般：“罢了罢了，料想你这么个病怏怏的人儿，也知道不了什么紧要的。起来吧，别跪着了，看着就让人心里憋闷。”

伍元照心中那块大石这才稍稍落下，连忙谢恩，声音还带着一丝哽咽：“谢公主殿下。” 她依言起身，重新退回到角落的阴影里，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高阳公主这番看似随意的问话，却在她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连高阳公主都开始关注明月之死，甚至直接出言试探遗物，这说明明月的死引发的暗流，正在不断扩大、加深，而自己这个与明月有过些许关联、又“侥幸”生还的“意外”，已然成为了漩涡中心一枚显眼的棋子。

【系统提示：成功应对高阳公主试探！角色伪装度评估：92%（优秀）。获得临时状态“谨慎之心”：接下来12小时内，观察力小幅提升。高阳公主关联度+5。隐藏任务“明月郡主的遗物”已激活，请留意相关线索。】

这场风波并未随着高阳公主的离去而平息，反而像是拉开了某种序幕。傍晚时分，晋王礼治照例前来昏定。他今日并未穿亲王常服，而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裰，衣袂飘飘，更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如玉，在这暮色沉沉的宫殿里，宛如一股清流。他先入内仔细探望了皇帝，出来后，又温言软语宽慰了皇后许久，言辞恳切，举止得体，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孝子贤王。

就在他准备告辞离去，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侍立的众人时，在经过低眉顺眼的伍元照身上时，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几乎难以察觉的停留。那目光中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询问，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静如水的安抚，仿佛透过空气无声地传递着信息：“白昼之事，我已知晓，应对得当，无需挂怀。”

伍元照心中微动，迅速垂眸，避开了他那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视线。礼治果然知道了！他在立政殿的眼线和消息传递速度，比想象的还要迅捷和周密。这种时时刻刻被置于他人监视之下的感觉并不令人愉快，但在此刻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却也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至少，她并非完全孤军奋战，她与这位深不可测的亲王之间，有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

礼治离开后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一名看似普通、眉眼低顺的小内侍悄无声息地挪到伍元照身侧，借着递换香炉的间隙，以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伍才人，晋王殿下吩咐，您上次偶然提及想寻一本前朝的《本草拾遗》查阅，殿下记得南苑藏书阁的乙字库房似乎存有孤本残卷，让您若得空，可自行前往寻阅，或有所得。”

《本草拾遗》？伍元照心中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这定是晋王在与她约定新的联络方式！南苑藏书阁，位置相对偏僻，入夜后人迹罕至，乙字库房更是存放杂书之地，正是秘密接头的理想地点。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低声应道：“多谢殿下挂心，臣妾近日若得闲，定去寻访，谢殿下指点。” 语气恭敬，如同真的感激亲王关心她的这点微小爱好。

是夜，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带着深秋的寒凉。伍元照借着轮休的短暂间隙，以“日前偶感风寒，需寻一本医书参考”为由，向掌事女官报备后，撑着一把普通的油纸伞，悄然离开了立政殿压抑的范围，朝着南苑藏书阁走去。

皇宫的藏书阁规模宏大，南苑这一处多为存放非经典籍或副本杂书，入夜后更是灯火稀疏，只有廊下几盏气死风灯在秋雨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守阁的内侍早已躲进耳房打盹，四周寂静得只能听到雨滴敲打屋檐和树叶的沙沙声。

她依言来到藏书阁二层最里间的乙字库房。这里书架高大林立，直抵穹顶，上面堆满了各种落满灰尘的线装书卷，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墨、灰尘和淡淡霉变混合的独特气味。仅有的一盏牛角灯在门口散发着微弱的光，将书架间的通道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显幽深。

她刚走到指定那个存放地理杂记的书架前，一个身影便从旁边两排书架形成的深邃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正是晋王礼治。他今日未穿斗篷，依旧穿着傍晚那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在这寂静无人、只有书卷为伴的幽暗空间里，少了几分平日人前的亲王威仪，倒更像一位夜读的翩翩公子，只是眉眼间凝而不散的沉稳与锐利，揭示着他绝非寻常书生。

“殿下。”伍元照屈膝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库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礼治虚抬了一下手，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赞赏，开门见山，声音压得低沉而清晰：“白日高阳之事，你应对得极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 “她性子单纯直率，易被人当枪使，今日之言，绝非偶然，背后定然有人怂恿。你能不惊不躁，对答如流，既全了自身，也未落下任何口实，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