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灰烬余踪（2/2）
秋月奉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垂眼，声音平稳无波：“才人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忧思过甚了。奴婢昨夜值守耳房，甚是平静，并未听闻任何异响。”她顿了顿，抬眼快速看了伍元照一眼，又垂下，“不如…今日奴婢再去太医署，为您求些宁神安息的香来？”
她的回答天衣无缝，语气恭顺，但那一瞬间的迟疑和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并未逃过伍元照锐利的观察。
“或许吧。只是这心里，总是不踏实。”伍元照吹着茶沫，不再多言，心中疑窦却如同藤蔓，疯狂滋长，将秋月的身影紧紧缠绕。
午后，一场更大的风波毫无征兆地袭来。永巷局忽然来了两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女官，为首的正是以严厉刻板着称的王典正。她们以“核查各苑用度，整饬宫规，以防奢靡”为由，要求彻底检查幽兰苑的各项物品记录乃至妆奁器具。
伍元照心中警铃大作，深知这绝非一次常规的例行检查。在她刚刚遭遇夜探、安全屋被侵入的敏感时刻，这样的突袭检查显得格外意味深长。她面上竭力维持镇定，配合地让秋月取出所有账册，心中却已飞速思考——她们在找什么？与昨夜西苑的动静有关？与闯入她房间的未知者有关？还是…直接冲着她隐藏的那些要命的东西而来？
王典正一板一眼地翻阅着枯燥的用度记录，另一名女官则目光如鹰隼般，犀利地扫过室内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件摆设，仿佛要从中挖掘出什么隐藏的罪恶。当那冰冷审视的目光第三次落在那张看似寻常的妆台上时，伍元照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伍才人这妆台倒是别致，看着有些年头了吧？”王典正忽然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
“劳典正动问，”伍元照强迫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谨慎应答，“是初入宫时，按份例所赐。旧物用惯了，便一直未换。”
王典正点点头，并未深究材质或工艺，又随意问了几个关于日常用度、衣物添置的无关痛痒的问题，便带着人告辞离去，仿佛真的只是一次突如其来的、针对所有低阶宫嫔的例行公事。
但伍元照几乎可以肯定，她们的目标就是那个妆台，或者说，是妆台里的那个暗格！她们是在确认某些东西是否还在？或者，想确认她是否已经“使用”或“移动”了那些东西？这次检查，是一种警告，还是一次调查？
【系统提示：来自宫廷管理机构「永巷局」的关注度提升。处境危险性增加。怀疑已初步产生。建议尽快破解已有线索，厘清处境。】
接连的变故，无形的压力，让伍元照下定决心，必须尽快破解符号之谜，搞清楚原主究竟卷入了何等漩涡之中。她想起春宴时，皇后身边那位气质特殊、眼神沉静的女官，或许她能提供一些关于符号或旧事的线索？但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接触到那位显然地位不低的女官？
机会，很快以一种完全出乎她意料的方式出现。
几日后，一道旨意传来。因晋王妃王氏有孕在身，需诚心抄录佛经为陛下和胎儿祈福，皇后体恤，特命翰林院派一名知书达理、心思细腻的女学士前往晋王府协助整理经文、讲解典故。而不知为何，这份看似清贵、通常只会落在背景清白的资深女官或世家女子头上的闲差，竟落到了她这个几乎被遗忘的、身份尴尬的“先太子相关人”伍才人头上。
这旨意来得突兀且蹊跷。晋王李治是当今储君的热门人选，他的王妃王氏出身太原王氏，是关陇门阀的顶级代表，身份尊贵异常。这差事看似是恩赏，是离开皇宫喘息的机会，实则极易卷入更深的政治漩涡中心，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系统提示：新任务「晋王府的墨香」。目标：前往晋王府协助晋王妃抄经，全身而退。机会：可能接触重要人物，获取关键情报，或建立微弱联系。风险：极高。可能引起魏王一方及其党羽的警觉与敌视，言行需极度谨慎。任何表达均可能被过度解读。】
伍元照心中凛然，寒意更甚。这究竟是皇后的意思？还是那位神秘女官看出了什么，有意安排的试探？或是…晋王一方某种隐晦的、她无法理解的试探与接近？无论是哪种，她都无力拒绝。
前往晋王府那日，她依旧打扮得素净得体，不施粉黛，力求低调。晋王府的氛围与宫中截然不同，少了几分浮华奢靡，多了几分清雅书卷气息。晋王妃王氏年仅十六七岁，容貌端庄，气质沉稳中带着一丝属于高门贵女的疏离，虽已显怀，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色——显然对陛下日益沉重的病情及朝局动荡深感不安。
她对待伍元照的态度客气而周全，保持着亲王正妃应有的仪度与距离，既不过分亲近，也无丝毫怠慢。伍元照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专注于经卷整理与讲解，其言谈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准见解、偶尔新颖却又不逾矩的解读，却让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王氏眼中，渐渐露出了讶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系统提示：晋王妃王氏好感度微妙变化【中立：观察】。信任度未见明显提升，但兴趣增加。】
休息间隙，侍女奉上精致茶点。王氏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望着窗外凋零的秋色，略显忧思地轻声感叹：“……只望佛祖垂怜，保佑陛下圣体安康，亦盼这个孩子…能生于太平之年，莫再徒生…波折。”她及时收住了话头，但那份深切的忧虑与恐惧，显而易见。
伍元照垂眸，声音温和而恭顺：“王妃仁孝感天，上天必会庇佑。如今晋王殿下仁德布于朝野，天下归心，将来必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她的话滴水不漏，既是安慰，也隐含着对晋王李治的认可与支持，符合她此刻“孤立无援，需寻依仗”的潜在人设。
王氏看了她一眼，唇角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分辨意味的笑意：“借才人吉言。”
就在此时，廊外传来侍女们清晰的请安声与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贴身侍女忙低声禀道：“王妃，是殿下回来了。”
晋王李治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书房门口。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更显身姿清瘦，气质温文儒雅。看到伍元照在场，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化为温和谦逊的笑容：“原来王妃这里有客人在。孤打扰了。”
伍元照连忙起身，依礼深深下拜。李治的态度十分谦和，先是问候了皇后凤体安康，又对伍元照不辞辛劳协助王妃抄经表示谢意，言语温和，举止有度，令人如沐春风。他并未久留，只在一旁书架上取了几卷书，温言叮嘱王妃勿要过劳后，便从容离去，全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但就在他转身离去、衣袂飘动的一刹那，伍元照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他宽大的袖中，滑落了一小片纸角。那纸上，似乎有一个墨色印记，形状…有几分模糊的眼熟？
她的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系统提示：发现可疑细节！记忆检索比对中…与您持有的「刻符竹叶」符号相似度约35%。信息不足，需更多证据确认。】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告辞离开晋王府时，内心依旧波澜起伏。一名面容慈祥、眼神精明的内侍奉王妃之命，送来一盒宫中不常见的、极为精致名贵的笔墨作为赏赐。回宫的马车上，伍元照打开那沉甸甸的锦盒，里面果然是上好的松烟墨和紫毫笔。然而，当她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盒内铺垫的层层柔软锦缎时，察觉到一丝极细微的异样。
她小心拨开锦缎，发现下面并非盒底，而是压着一本看似随手放入、用作填充的普通版本《道德经》。但当她拿起经书，书页自然散开时，一页薄薄的、仿佛从某本笔记上随手撕下的注释手稿，从中飘落。
手稿上的字迹清瘦有力，转折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锐，与李治外表给人的温吞感略有不同。内容是对《道德经》某一章的寻常注解，并无任何出奇或逾越之处。
然而，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页脚空白处——那里，有一个用极淡的墨迹、似乎是闲暇时随手勾勒的图案！
那是一个结构远比竹叶和鹅卵石上的符号更为复杂、精细的图案，但其最核心的构图元素、那独特的交错笔触——与她手中那两件东西上的符号，极为相似！仿佛是一个更完整的版本，或者是一种层级更高的表达！
而在图案旁边，还有两个极小、极不起眼的蝇头小字：袁客师。
袁客师？
这是一个人名？一个代号？一个地点？
这符号果然与晋王有关！这页手稿，是意外的遗漏，还是…有意传递的信息？如果是后者，这目的是什么？测试？引诱？还是…
【系统提示：获得关键线索「袁客师」之名。获得重要物品「晋王相关手稿」。符号解读进度提升至20%。信息关联度增强。警告：您可能已踏入更复杂的棋局。】
信息如同无数碎片，疯狂涌入，却依然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真相图案，反而让迷雾显得更加浓重。原主与晋王一系究竟是何关系？是单方面的效忠，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联系？那“骇人听闻”的秘密又是什么？与当前病重的陛下、与废太子、与虎视眈眈的魏王，又有何关联？
就在她试图从混乱的线索中理出一丝头绪时，一场巨大的、席卷整个宫廷的波澜骤然掀起，打断了一切——陛下李世民病情骤然加重，竟至昏迷不省人事！宫禁瞬间全面戒严，气氛空前压抑肃杀，所有嫔妃被严令居于各自宫苑，非诏不得出，不得相互串访，人心惶惶，仿佛末日将至。
而幽禁中的废太子李承乾，听闻此讯，竟于禁所试图自尽（未遂），口口声声嘶喊着“无颜见父皇”、“谢罪于天下”，引得流言蜚语更甚，各种揣测和恶意的谣言在死寂的宫墙下暗流汹涌。相反，魏王李泰则连日侍疾于两仪殿内外，时常红着眼眶、面带悲戚而出，孝子之态做得十足，感人至深，其麾下臣子更是借此机会活跃异常，四处奔走。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疯狂酝酿，电闪雷鸣已隐约可闻。而处于风暴边缘却可能被瞬间吞噬的伍元照，却在这山雨欲来的极致压抑时刻，收到了第二枚鹅卵石。
这一次，传递的方式不再是小心翼翼的隐藏，而是变成了赤裸裸的、带着凌厉杀气的警告！
黄昏时分，一支从未见过的、闪着寒光的铁镞飞镖，携着尖锐的破空声，“咄”的一声闷响，直接钉入了她寝殿窗棂之上！力量之大，几乎洞穿木质窗框，镖尾兀自剧烈颤动，发出令人齿冷的嗡鸣！
飞镖尖锐的尾端，缠着一小卷粗糙的布条。布条上，是用某种暗红色的颜料（像是干涸的血，或是朱砂）写就的潦草字迹：
“风急浪高，旧舟难存。欲知前事，亥时废苑。”
而那块绑在飞镖上的、熟悉又令人心悸的鹅卵石，箭头所指，不再模糊——它清晰地、决绝地，对准了北方！
那是废太子李承乾旧日所居的、如今已成宫中绝对禁忌的东宫方向！
【系统提示：紧急任务「废苑之约」！发布者主动接触，态度不明，极具威胁性。地点极度敏感（靠近乃至进入东宫范围）。时间极度紧迫（陛下病重，宫禁森严，巡逻力度极大）。风险等级：极高！生存几率预估低于30%。请务必谨慎选择！是否接受？】
伍元照的手指冰冷，轻轻触摸那枚深深嵌入窗棂的飞镖，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宫墙，望向北方那片被不祥的暮色彻底笼罩、已然沉寂如墓地的宫殿群阴影。
她知道，这是一个比西苑废墟危险十倍、百倍的龙潭虎穴。这一次的邀请，充满毫不掩饰的威胁与压迫。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但这一次，她没有犹豫。
线索主动出现，危机也已迫在眉睫。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带着铁锈味的寒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亥时，废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