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献芳樽内室乞恩 受私贿后庭说事(1/2)
咱们接着说《金瓶梅》第三十四回,这一回的热闹劲儿可不比上回差,又是求人又是受贿的,各种弯弯绕绕,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先看开头这首词:“成吴越,怎禁他巧言相斗谍。平白地送暖偷寒,平白地送暖偷寒,猛可的搬唇弄舌。水晶丸不住撇,蘸刚锹一味撅。” 翻译过来就是说,结下了像吴越两国那样的深仇大恨,怎么能禁得住他用花言巧语来挑拨离间呢?平白无故地暗中示好,平白无故地暗中勾结,突然之间就搬弄是非。像水晶丸一样的谗言不停地抛出来,像蘸了钢的铁锹一样一味地挖掘挑拨。这词儿一下子就把这一回里勾心斗角、搬弄是非的氛围给烘托出来了。
话说韩道国跑到家门口打听,得知老婆和弟弟韩二被拴在铺子里,急急忙忙跑到铺子里,和来保商量。来保说:“你还不赶紧求应二叔,让他跟当家的说说,拿个帖子给县里的李老爹,不管多大的事都能了了。” 韩道国立马跑到应伯爵家,他娘子让丫头出来回话说:“没人在家,不知道去哪儿了,说不定在西门大老爹家。” 韩道国说:“不在他家里。” 问应宝,也跟着出去了。韩道国慌了神,又往勾栏院里去找。原来应伯爵被湖州何蛮子的弟弟何二蛮子 —— 外号何两峰,请在四条巷的何金蝉儿家喝酒呢。韩道国一把抓住他,把他请了出来。应伯爵喝得脸红扑扑的,帽檐上还插着剔牙杖。韩道国作了个揖,把他拉到僻静地方,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应伯爵说:“既然有这事儿,我少不了陪你去一趟。” 于是辞别了何两峰,和韩道国先回了家,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韩道国央求道:“这事儿明天恐怕要解到县里去,只望二叔到西门大官府里说说,讨个帖子,转给李老爹,求他别让你侄媳妇见官。事情了结了,一定重重谢二叔。” 说着就跪在了地上。应伯爵伸手把他拉起来,说:“贤侄,这事儿我能不帮你办吗?你赶紧写个说帖,把那些没用的话都删了,只说你经常不在家,被街坊上的一伙光棍时常扔砖扔瓦欺负你娘子。你弟弟韩二气不过,跟他们吵了起来,反倒被这伙人群殴,一起拴在了铺子里。希望大官府发个帖子,跟李老爹说说,只要不让你老婆出官,肯定能给个面子。” 韩道国赶紧拿出笔砚,写了说帖,揣在袖子里。
应伯爵领着他径直来到西门庆门口,问守门的平安儿:“爹在家吗?” 平安说:“爹在花园书房里,二爹和韩大叔进去吧。” 应伯爵那是熟门熟路,跟韩道国一起进了仪门,转过大厅,从鹿顶钻山进去,就是花园角门。绕过木香棚,有三间小卷棚,名叫翡翠轩,是西门庆夏天纳凉的地方。前后的帘子相互掩映,四面花竹郁郁葱葱,里面是一明两暗的书房。有画童儿小厮在那里扫地,说:“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 两人掀开帘子,走进明间,书童看见说:“请坐,俺爹刚进后边去了。” 一边让画童儿去请。画童儿走到后边金莲房里,问:“春梅姐,爹在这儿吗?” 春梅骂道:“你这该死的小奴才!爹在隔壁六娘房里呢,还巴巴地跑到这儿来问!” 画童儿就走到这边,只见绣春坐在石台基上,悄悄问:“爹在房里吗?应二爹和韩大叔来了,在书房里等爹说话呢。” 绣春说:“爹在房里,看着娘给哥裁衣服呢。” 原来西门庆拿出口匹尺头,一匹大红纻丝,一匹鹦哥绿潞绸,让李瓶儿给官哥裁毛衫、披袄、背心、护顶之类的衣物。炕上正铺着大红毡条,奶子抱着哥儿,迎春拿着熨斗。绣春进来,悄悄拉了迎春一把,迎春说:“你拉我干嘛?把火弄掉在毡条上了怎么办。” 李瓶儿就问:“你平白无故拉她干嘛?” 绣春说:“画童说应二爹来了,请爹说话。” 李瓶儿说:“你这小奴才,应二爹来了,你进来直说就是了,还巴巴地拉她!”
西门庆吩咐画童儿:“请二爹坐着,我马上就来。” 于是看着裁完衣服,换了便衣出来,到书房里见了应伯爵两人,作揖坐下,韩道国坐在侧面。喝了茶,应伯爵开口说:“韩大哥,有什么话,跟你大官府说吧。” 西门庆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韩道国刚要说 “街坊有伙不知道姓名的棍徒……”,就被应伯爵拦住说:“贤侄,你不能这么说。说话吞吞吐吐的可不行。对着你家大官府,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韩大哥经常在铺子里住,家里没人,只有他娘子一个人,还有个孩子。左右街坊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见家里没人,经常扔砖扔瓦地捣乱。欺负得太厉害了,他弟弟韩二哥看不下去,回家骂了几句,被这伙光棍不由分说地群殴,打得够呛。现在一起拴在铺子里,明天一早要解到本县李大人那里去。他哭哭啼啼地求我来跟哥说,讨个帖子,跟李大人说说,多关照一下。只要不让他老婆出官,他弟弟去也行。” 又说:“你把那说帖拿出来给你大官人看看,好派人替你去办。” 韩道国就从袖子里拿出来,连忙双膝跪下,说:“小人能在老爹门下做事,万望老爹看在应二叔的面子上,帮个忙,我们全家一辈子都忘不了。” 西门庆一把把他拉起来,说:“你起来吧。” 于是看了说帖,上面写着:“犯妇王氏,求关照免提。” 西门庆说:“这帖子不能这么写!只说你弟弟韩二一个人就行了。” 对了应伯爵说:“要是我拿帖子跟县里说,不如直接吩咐地方改了报单,明天带到我衙门里来处理就行了。” 应伯爵说:“韩大哥,你还得给恩老爹磕个礼。这样就更好了!” 韩道国又磕头谢恩。西门庆叫玳安:“你赶紧去外面叫个当班的头头来。” 不一会儿,叫了个穿青衣的节级来,在旁边等着。西门庆叫他上前,吩咐道:“你去牛皮街韩伙计住处,问问是哪个牌哪个铺的地方,跟那保甲说,就说是我的命令,让他们马上把王氏放了。查出那几个光棍的名字,改了报帖,明天一早解到提刑院,到我衙门里听审。” 那节级答应着,领了命令出去了。应伯爵说:“韩大哥,你赶紧跟他一起去办你的事吧,我还和大官人有话说呢。” 韩道国千恩万谢地出门,和节级一起往牛皮街去了。
西门庆陪着应伯爵在翡翠轩坐下,让玳安放桌子,说:“你去跟你大娘说,昨天砖厂刘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打开来筛上,我和应二叔喝,再把糟鲥鱼蒸上。” 应伯爵拱手说:“我还没谢哥呢,昨天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鲫鱼给我。送了一尾给我哥,剩下一尾,我跟我老婆说,拿刀劈开,送了一段给我女儿,剩下的切成小块,用原来的红糟腌着,再拌点香油,放在一个瓷罐里,留着我早晚吃饭的时候吃,或者有客人来,蒸一碟上去,也不辜负哥的好意。” 西门庆说:“刘太监的弟弟刘百户,在河下管芦苇场,赚了几两银子,在五里店新买了一所庄子,用皇木盖房子,最近被我衙门里的办事官查到了,举报了。按照夏龙溪的意思,要罚他一百两银子,还要上奏参他,报到省院。刘太监慌了,亲自拿了一百两银子来我这里,再三求我,只想把这事儿了了。不瞒你说,咱家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过得去,哪里稀罕他这点钱!况且刘太监平时跟我关系不错,经常送我些东西,今天因为这事儿,要是不帮忙就太不给面子了?我一分钱没要他的,只让他连夜把房子拆了。到了衙门里,只打了他家人刘三二十下,就放了。事情办完,刘太监过意不去,杀了一口猪,送了我一坛自己酿的荷花酒,两包糟鲥鱼,有四十斤重,还有两匹妆花织金缎子,亲自来道谢。这样彼此都有面子,也显得有情分。” 应伯爵说:“哥,你还稀罕这点钱吗?夏大人是行伍出身,底子薄,不捞点钱,怎么过日子?哥,你自从上任以来,跟他一起处理了几件事?” 西门庆说:“大小也处理了几件公事。别的还好说,就是受不了他贪得无厌,不管什么事,只要得了钱就放了,像什么样子!我就再三跟他说,‘你我虽然是武职官,掌着刑罚,也得要点脸面才行。’” 话还没说完,酒菜就上来了。西门庆用小金菊花杯斟了荷花酒,陪着应伯爵喝。
不说两人聊了多久,坐了一个多时辰才散。且说那伙人,见青衣节级到地方上,把妇人王氏放回家,又抓了总甲,查了每个人的名字,明天一早解到提刑院审问,都面面相觑。这才知道韩道国是西门庆家的伙计,找了靠山,只把韩二一个人留在铺里。都说明天这事儿不好办了。韩道国又送了节级五钱银子,很快保甲就查写了那几个人的名字,送到西门庆家里,就等第二天一早解送。
过了一天,西门庆和夏提刑两位官到衙门里坐堂。地方保甲带上人来,第一起就是韩二,跪在最前面。夏提刑先看报单:“牛皮街一牌四铺总甲萧成,为地方喧闹事……” 第一个叫韩二,第二个车淡,第三个管世宽,第四个游守,第五个郝贤。都点过名了。然后问韩二:“为什么闹事?” 韩二先告状:“小人的哥哥是做买卖的,经常不在家,家里只有小男幼女,被街坊这几个光棍,动不动就弹唱些乱七八糟的词儿,坐在门口胡言乱语,晚上还扔砖头,百般欺负。小人在外面另住,来哥哥家看看,实在忍不住,骂了几句。被这伙棍徒不由分说地打倒在地,乱打一顿,现在被抓到老爷这里。望老爷明察。” 夏提刑就问那伙人:“你们怎么说?” 那伙人一起告状:“老爷别信他胡说!他是个赌徒无赖。他哥哥不在家,他就和他嫂子王氏通奸。王氏平时依仗着泼辣,辱骂街坊。昨天被我们抓住了,还有她的贴身衣服为证。” 夏提刑问保甲萧成:“那王氏怎么没来?” 萧成哪好说节级放了,只说:“王氏脚小,路上走不动,马上就来。” 韩二在下面,两只眼睛只盯着西门庆。过了一会儿,西门庆欠身对夏提刑说:“长官也没必要要这王氏来。想必王氏有点姿色,这伙光棍调戏不成,就设了这个圈套。” 于是叫为首的车淡上来,问道:“你们在哪里抓住韩二的?” 众人说:“昨天在他屋里抓住的。” 又问韩二:“王氏是你什么人?” 保甲说:“是他嫂子。” 又问保甲:“这伙人从哪里进他屋里的?” 保甲说:“翻墙进去的。” 西门庆大怒,骂道:“我把你们这伙光棍!他既然是小叔子,王氏也是有亲戚关系的,难道不许上门走动?你们这伙光棍,是他什么人,竟敢翻墙进去?况且他家男人不在,还有幼女在房里,你们这不是奸就是盗!” 喝令左右拿夹棍来,每人一夹、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这四五个都是年轻子弟,从没受过刑,一个个打得号啕大哭,满地呻吟。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口,吩咐:“韩二出去听候处理。把这四个都收监,不久取供送审。” 四人到了监里都互相抱怨,个个心怀鬼胎。监里的人还吓唬他们:“你们四个要是被送审,都是徒刑。到了外府州县,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慌了,等家里人来送饭,赶紧捎信出去,让各自的父兄花钱,上下打点找关系。其中有人找关系求夏提刑,夏提刑说:“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门老爹门下的伙计。他在中间坚持要送审,同僚之间,我也不好办。你们还是找关系跟他说去吧。” 也有人求吴大舅出来说情。人们都知道西门庆家有钱,不敢来打点。
四家的父兄都慌了,聚在一起商量。其中一个说:“也没必要再求吴千户,他也不会答应。我听说东街上开绸绢铺的应大哥的弟弟应二,和西门庆关系极好。咱们不如凑几十两银子,给应二,让他替咱们说说,肯定管用。” 于是车淡的父亲开酒店的车老儿带头,每人拿十两银子,一共凑了四十两,一起到应伯爵家,求他跟西门庆说情。应伯爵收下银子,打发众人走了。他娘子说:“你既然替韩伙计出力,整治了这伙人,怎么又收下这银子,反倒替他们说好话,就不怕韩伙计怪你?” 应伯爵说:“我当然知道不好说。我自有办法。” 于是把银子兑了十五两,包好放在袖子里,早早来到西门庆家。西门庆还没回来。应伯爵进了厅上,只见书童正从西厢房书房里出来,头戴瓦楞帽,插着金头莲瓣簪子,身上穿着苏州绢直掇,玉色纱衤旋儿,凉鞋净袜。说:“二爹请在客位里坐。” 让画童儿到后边拿茶,又说:“小厮,我让你拿茶给应二爹,你不动,还在玩。等爹回来,看我说不说你!” 那小厮就赶紧去拿茶了。应伯爵问:“你爹衙门里还没回来?” 书童说:“刚才有人来报,说爹衙门散了,和夏老爹到门外拜客去了。二爹有什么事?” 应伯爵说:“没什么事。” 书童说:“二爹前几天说的韩伙计那事,爹昨天到衙门里,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监,明天还要写文书送审呢。” 应伯爵拉他到僻静地方,跟他说:“现在又有个事,那伙人的家属因为听说要送审,都害怕了。昨天晚上,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三跪着求我,让我跟你爹说说。我想我已经替韩伙计说过情了,怎么还好再管这事儿,惹韩伙计不高兴呢?没办法,他们四家凑了十五两银子,你看能不能想办法跟你爹说说,看能不能将就着饶了他们,放了他们吧。”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银子递给书童。书童打开一看,是大小四锭零四块。说:“既然是应二爹的面子,让他们再拿五两来,我替他们说说,还不知道爹肯不肯呢。昨天吴大舅亲自来跟爹说,爹都没答应。我这小角色,脸可比芝麻还小!实话说,我这银子,不是我一个人用,还得破费点,转达给俺生哥的六娘,绕个弯儿替他们说,才能了这事儿。” 应伯爵说:“既然这样,我跟他们说。你好歹替他们上点心,他们下午来讨回话。” 书童说:“不知道爹多早回来,你让他们明天一早来吧。” 说完,应伯爵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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