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归途与李怀德(2/2)
“我父亲和爱人也在轧钢厂上班。”
“哟!您说说,厂里万把人我不敢说全认识,但老同志多半是脸熟的。”
“我父亲在木工组,我爱人在医务室。”
李怀德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提高了些:“丁秋楠!医务室的厂花丁秋楠同志!哎呀,我知道了!我们都晓得厂花的爱人是军人,今天可算见着了!”
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热情地伸出手,“我就说嘛,怎么看您气度不凡,年轻有为,也只有您这样的同志才配得上秋楠同志!不,是秋楠同志配得上您这样的英雄!”
李震岳与他握了握手。
“李主任过奖了。”
“叫什么主任,太生分了!我叫你一声李老弟,成吗?”李怀德顺势拉近关系。
“李老哥请便。”李震岳从善如流。
“哈哈,真是缘分啊!”李怀德开怀笑道,“没想到在这火车上还能碰到自家人!”
“确实没想到。”
时近中午,李怀德热情地提议:“李老弟,咱们必须喝一杯!正好地方上的同志送了我两瓶西风酒。”
“好,那就陪李老哥喝点。”李震岳没有推辞,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罐军用牛肉罐头和一包油纸裹着的川省泡菜,“正好下酒。”
李怀德见状,更是高兴,连忙拿出一瓶西风酒,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两人用各自的搪瓷缸子倒上酒,就着简单却实在的下酒菜,小口啜饮起来。
李怀德走南闯北,见识颇广,几口酒下肚,话匣子更是关不上。酒至半酣,他仔细端详着李震岳,压低了些声音:
“李老弟,老哥我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刚从藏省那边下来?”
李震岳端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但很快恢复平静。“哦?李老哥怎么看出来的?”
“你身上有股子杀气,”李怀德指了指自己的感觉,“这是战场上带下来的。别看老哥我现在搞后勤,十几年前,我也上过战场。不过,你身上的这股气,尤其浓烈。”
李震岳沉默了一下,缓缓喝了一口酒,火辣的酒液似乎能压下某些翻涌的情绪。
“李老哥,咱们……不说这个。我正在努力调整。”他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实情,那种经历生死、指挥攻坚后沉淀在骨子里的气息,瞒不过同样经历过战火的人。
“理解,理解。”李怀德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带着过来人的感慨,“你们从前面下来的都这样,仗打得越激烈,回来之后这坎儿就越难熬。慢慢来,回到家里,见到老婆孩子,就好了。”
李震岳点了点头,再次举起了搪瓷杯。
李震岳看着窗外渐次熟悉的北国风光,心中一动,伸手从随身的军用挎包里取出一件物事。
“李老哥,既然在火车上碰面也是缘分,我送你个小礼物,留个纪念。”
那是一只藏省贵族样式的小刀,象牙雕花的刀柄温润如玉,配套的象牙刀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在车厢斑驳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精致却不失粗犷。
“这…太贵重了!”李怀德是识货的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连忙推辞。
李震岳淡然一笑,眼前仿佛闪过高原风雪中那些堡垒的影子。
“战利品而已,不值什么。我们这些人,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大的福气。这东西,就是个念想。”
他将小刀塞到李怀德手中,那冰凉的象牙触感,似乎还带着雪域的气息。
李怀德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把玩着,指腹摩挲过那些神秘的纹路,心中既感慨又有些许得意——这不仅是件珍贵的礼物,更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李老弟,太谢谢了,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他郑重地将小刀收进内兜。
“到了北京,说什么也要聚一聚。”李怀德热情地规划着,“我们厂里有个何师傅,手艺那叫一绝!到时候我让他来做几个拿手菜,咱们好好喝一顿!”
“好。”李震岳应承下来。有李怀德这样健谈的旅伴,漫长的旅途的确不再枯燥。两人天南地北地聊着,从北方的风雪到南方的酷暑,从边疆见闻到四九城的新鲜事。
就在列车广播即将到达北京站时,李震岳像是思索了很久,从口袋里掏出随身的小本子和铅笔。“老哥,有件东西在我脑子里琢磨很久了。你是轧钢厂的领导,见的材料多,或许能实现。”
“说说看。”李怀德凑近了些,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李震岳在本子上快速勾勒起来,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一个多功能工兵铲的雏形逐渐清晰。“我是说,军用铲。你看,这铲头要能折叠,这一侧开成锯刃,另一侧做成斧口。”他的笔尖重点在铲头与柄的连接处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战场上下来的狠厉与实用主义,“白刃战的时候,开了刃的铲边就是一把短柄大刀!折叠起来,又能当锄头用。就是对钢材的要求可能比较高,这方面你比我们熟悉。”
李怀德接过本子,越看眼睛越亮。他仿佛已经看见这小小的工具在战士们手中变幻出无数种用途——筑工事、劈柴、开路,甚至近身搏斗。
这已不仅是工具,而是战场上的多面手。
“妙啊!”他忍不住拍了下膝盖,“这东西真要能做出来,一个顶好几个!军用价值太大了!”
他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盘算着厂里现有的材料和生产流程。
沉吟片刻,李怀德谨慎地折好那张纸,收进自己的公文包里。“这图纸我先收着,回去就找技术科的老师傅们研究研究。若是真能成,李老弟,你这可是给部队立了一大功啊!”
“希望能帮上忙。”李震岳点点头。作为一线指挥员,他太清楚一件称手而多用的装备,在关键时刻意味着什么。
呜——!汽笛长鸣,列车缓缓驶入北京站。轧钢厂派来的吉普车早已在站外等候。李怀德热情地拉着李震岳:“上车!顺路送你回去。”
李震岳没有推辞。吉普车穿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南锣鼓巷巷口。李怀德握着李震岳的手:“老弟,等我忙完这两天,一定找你好好聚聚!”
“好,我等你。”看着李怀德的车消失在街角,李震岳深吸一口熟悉的北京空气,转身背起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