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火盘的故事(2/2)
大杨回头看了看仓库的方向,煤炉的烟正袅袅升起,在暮色中散成一片模糊的灰。“他听不见,演讲要扣分的。”
大耿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塞给大辅:“吃了吧,暖腿。”
大婉则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毛线团,开始一边走一边织:“给你织个护膝,钢钉怕冷。”
大杨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他知道,大榔说的“能力”,从来不止是手艺。就像那场醚雪,看着黏稠冷冽,太阳一出来,照样能化成滋养土地的水,摆在桌上。
1840,火器工坊里,铁屑在熔炉中迸溅出红火星。大耿蹲在鼓箱前,赤膊上的汗珠顺着肌肉沟壑滚落,将砖韵出深色痕迹。他猛地拉动鼓箱,炉膛里的烈焰骤然拔高,映得墙上悬挂的《备》拓本字迹光辉——那是四个人偷运出城时,从被烧毁的官书局废墟里抢救的孤本。
“火候到了!”大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锻打声。她戴着牛皮手套,将烧得发白的熟铁坯夹出熔炉,铁钳在她掌心稳如磐石。这个总爱穿蓝短打的姑娘,是工坊里唯一能凭耳力判断铁水纯度的人。大杨早已将砧擦得锃光,大辅则蹲在角落,用狼毫笔在桑皮纸上画着古怪的图样:“照这个‘蜂窝状药室’设计,火药燃烧速度能快三成。”
大耿抡起八斤重的打,第一打砸在铁坯上,震得屋顶漏下的雨珠都在瓦罐里跳荡。“规划的‘迅雷铳’射程不足百米,鞑靼骑兵一个冲锋就到眼前了。”他喘着粗气,虎口被震得发麻,“据说,上个月蓟州卫又折了三百弟兄。”
大婉忽然按住他的打柄:“停。”她俯身细看铁坯表面的纹路,指尖拂过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痕,“熟铁里的硫磷没除干净,容易炸膛。”大辅立刻翻出一本泛黄的《天工开物》,指着“灌钢法”的章节:“用生铁和熟铁层叠锻造,杂质能随铁渣排出。”
雨越下越大,作坊的门突然被撞开。浑身湿透的踉跄着冲进来,腰刀上的血混着雨水在地上积成小水洼:“快!鞑靼前锋已经到了城外三十里!”他扯开衣襟,露出缠着绷带的左臂,“这是他们的‘火鸦’炸的——比咱们的火器射程远一倍!”
四个人围在油灯下,规划带来的“火鸦”残骸摆在中央。这枚陶制外壳的火箭弹上,竟刻着细密的螺旋纹。大辅用卡尺量了半晌,突然拍案:“是尾翼!他们在弹体两侧加了三角形尾翼,所以飞行更稳定!”大杨则盯着残骸里残留的火药颗粒:“色比咱们的硝石火药深,说不定掺了硫磺和炭粉的新配比。”
大耿突然抓起一把铁锉,在一根铜管上锉出螺旋状的膛线:“如果在枪管里刻上这个,子弹旋转着飞出去,会不会像陀螺一样稳?”大婉立刻摇头:“枪管强度不够,刻膛线会炸膛。”她转身从墙角拖出一根黄铜管——那是去年从沉船里捞出来的西洋望远镜镜筒,“这是红夷的‘蛇炮’炮管,用精铁锻造,厚度是咱们火铳的两倍。”
三天三夜,作坊里的油灯没灭过。大耿和大杨轮流锻打枪管,手臂酸痛得连筷都握不住;大婉用鼓锥在铜制弹头上钻出小孔,以便火药燃气更好地推动旋转;大辅则根据《备》里的“火水”图,改良出带尾翼的火箭弹。
第七天晨,第一支“凌云铳”终于组装完成。暗黑色的枪管上,螺旋膛线在光下泛着冷光,尾翼式弹丸被大婉用蜡镶在药室里。规划亲自试射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鼓鼓!”枪声震落了屋檐的积雨。铅弹穿透五十步外的槟榔树后,竟又飞出二十步,深深嵌进了老杨树树干。规划摸着枪管上烫的膛线,声音发颤:“射程……至少一百五十步!”大辅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还有这个!咱们给火箭弹加了延期引信,落地三秒再爆炸,能炸穿鞑靼的皮甲!
鞑靼骑兵的黑色洪流漫过广场基门外的玉米地时,四个人正将十二门改良后的“蜂窝炮”推上城头。这种由大耿设计的多管火炮,像蜂巢般排列着三十六根炮管,炮架下装着大杨削制的轮,转动起来灵活如飞。
“放!”大婉敲响铜锣的瞬间,大辅点燃了导火索。三十六枚带着尾翼的炮弹呼啸着飞出,在空中划出整齐的弧线。鞑靼骑兵的阵型里突然炸开一片火光,延期引信让炮弹在落地后弹跳着钻入马群,炸得人仰马翻。
鞑靼首领的怒吼声远远传来。但规划已率领骑兵从城门杀出,大耿和大杨则推着“凌云铳”组成的火枪阵紧随其后。当大婉用旗语指挥调整射击角度时,她忽然看见远处山坡上,一个鞑靼巫师正举着骨杖念咒——他身后,三十多架投石机正在装填陶罐。
“是‘万人敌’!”大辅脸色煞白。那种装满火药和碎石的陶罐,曾在土木堡之战中让军损失惨重。大耿突然扯下腰间的火药囊:“把所有火药都倒进蜂窝炮的药室!”大杨立刻明白:“用实心弹打投石机!”
火药被压实的瞬间,大婉点燃了导火索。这一次,三十六枚铅弹没有爆炸,而是像流星般射向山坡。投石机的木架应声断裂,陶罐滚落山坡,在鞑靼人中炸开。规划的骑兵趁机掩杀,喊杀声震彻山谷。
雨停时,秋梅杏广场的炊烟与硝烟混在一起。大耿蹲在作坊门口,用磨刀石打磨着变形的枪管,铁屑在晨光中闪着红的光泽。大婉递给他一块麦饼:“规划说,朝廷要调咱们去京城的火器局。”大辅正在修改图纸,闻言抬头:“可《天工开物》里说,‘巧夺天工’的秘诀,从来不在朝堂。”
远处传来的笑声。几个广场孩正围着一门废弃的蜂窝炮,用木炭在炮管上画着螺旋纹。大杨忽然想起,昨天试射时,大耿特意在每枚弹丸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匠”字。
“咱们留在这里吧。”大婉轻声说,她的手指抚过作坊墙上新刻的字迹——那是四个人的名字,被烟火熏得发黑,却透着一股刚硬的棱角。大耿将修好的枪管架在光下,膛线里的反光像一条游动的蛇:“等开春,咱们造能打三里地的火炮。”
大辅翻开新的图纸本,在封面上写下“火器上下后”四个字。油灯的光晕里,四个人的身形叠在一起,像极了他们日夜锻造的枪管——粗糙,却藏着能劈开黑暗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