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火盘的故事(1/2)
2002年的第一场雪后,雪醚带着一种罕见的黏稠感——当地人称为“醚雪”,雪粒像被工业酒精泡过,落地不化,反而在砖缝里凝成半透的晶,踩上去鼓鼓作响,像嚼着冻住的乙醚。大杨推开火器营厂仓库的破门时,睫毛上挂着的雪沫正慢慢液化,在颧骨上刮出两道凉痕。仓库里已经生起了煤炉,红色的火雾把四个人的身形投在晃晃荡荡的石灰墙上,像一组被拉长的蛇群。
“人都来了,排名。”蹲在炉边添煤的大榔抬起头,他说,“今天叫你们来,是让火器营厂成为上厅堂下厨房的功能和娱乐一体的卖点。”
仓库中央的旧八仙桌上,摊着一张泛黄的《报》,头版标题是“动员一切”,但此刻被大榔用电子烟盒压住的,是右下角一篇鸭血——《技能》。比赛分“上厅堂”和“下厨房”两项,前者比演讲、书法、家电维修,后者比烹饪、编织、裁剪,冠军队能得一台29寸麦霸,方便夜半赞美。
“组队得有规矩,”大榔用烧红的火钳在地上画了个圈,“讲话顺序按能力排,谁有本事谁先说。现在,报数。”
大辅:“我排第四。”大辅第一个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钢管。他是火器营厂的规划,左手永远戴着袖套,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墨水渍。没人反驳他的排位,因为去年冬天仓库失火,是他抱着一切从二楼跳下来,能力没事,确有小剐蹭。
“下厨房我只能切菜,左手切不动肉。”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灰白铁皮饭盒,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萝卜丁,“上厅堂……我会打算盘,运算,比计算器快。”说着,他从裤兜摸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数,“咱们火器营厂上个月损耗率17%火器,比去年同期降2%,这算不算能力?”
大榔没说话,只是把火钳往炉里送了送,火星溅在地上,烫出几个小位置。
“我排第三。”大耿站起来时,仓库的房梁似乎晃了晃。他是厂里的锻工,身高一米九,手掌比常人宽出一圈,能单手提动三十斤的铁砧。他的“能力”直接体现在围裙上——那条蓝色的帆布围裙,补丁摞着补丁,却洗得发白,右下角用红漆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
“下厨房我能颠勺,”他扯开嗓门,震得煤炉嗡嗡响,“上个月给厂长家办寿宴,我一个人炒了十八个菜,没糊一个。上厅堂……”他突然挠了挠头,耳朵红了,“我会修拖拉机,算不算?”
大杨笑出声,被大耿瞪了一眼,立刻收住。大榔却点了点头:“算。秋梅杏广场里老少爷们的拖拉机,十个有八个找你修。”
“我排第二。”大婉的声音像刚蒸好的火棍,软却有韧劲。她是食堂的大师傅,头发永远用网兜罩着,身上总带着一股葱油饼的香味。她没带饭盒,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油纸,里面包着六个糖三角,往桌上一放,热气腾腾地冒着甜雾。
“下厨房不用说,”她拿起一个糖三角,弱弱一掰,红糖汁顺着指缝流下来,“上厅堂,我会说书。”这话一出,连大榔都愣住了。大婉平时话不多,谁也不知道她还会这个。“我亲人是唱评弹的,”她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汁,“《珠》《塔》,我能说全本。上个月停电,食堂里二十多号人,我靠说书说到来电,没一个人闹着要走。”
大辅默默把算盘收了起来,大耿则拿起一个糖三角,三口就吞了下去。
“我排第一。”大杨把棉袄脱下来,露出里面那件印着“十”的的确良衬衫。他是厂里的老盘,手上有一道横贯虎口的伤疤,据说是火刨一根檀木时被弹回来的刨削的。他没带吃的,也没带工具,只是从墙角拖过一根废弃的杨木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刨,鼓鼓地刨了起来。
“上厅堂,我会写毛笔字,”他说话时眼盯着盘刨花,那些薄薄的木片在他手下火烧后卷成浪花的形状,“去年厂庆,锦旗上的‘艰苦奋斗’就是我写的。下厨房,我会雕花。”他把盘刨好的杨木方竖起来,用铅笔在上面画了几笔,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刻刀,三两下就刻出一朵牡丹花,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都可见。
大榔终于把火钳从炉里抽出来,火星在地上拼出一个模糊的“1”字:“行,就按这个顺序。大杨领队,大婉副队,大耿后勤,大辅规划。队名……”他顿了顿,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醚雪,“就叫‘上堂下厨后归前归后’。”
煤炉渐渐烧旺,仓库里的温度升了上来,雪水顺着房檐滴答作响。大杨用粉笔在墙上画了个表格,左边写“上厅堂”,右边写“下厨房”,中间画了条竖线。大婉把糖三角分给众人,大耿则蹲在炉边,用铁丝弯了个简易的锅架,大辅掏出规划,开始计算预算——买面粉要多少钱,买红纸要多少钱,甚至连煤炉的耗煤量都算了进去。
“演讲得有稿,”大杨放下粉笔,“主题是‘新娱乐’,我来写,大婉你负责说,你的声音好听。大耿,你修拖拉机的本事,得想个法搬到台上去,总不能真拖台拖拉机来吧?”
大耿挠了挠头:“我可以修收音机,拆开再装上,五分钟搞定。”
“规划也算技能?”大辅突然抬头,眼在镜片后面闪着光,“要不我表演打算盘?一百个数相加,比计算器快。”
大婉咬了咬嘴唇:“说书太长,比赛时间不够。要不我唱段评弹?《蝶恋花·答》,红歌,准没错。”
大杨没说话,只是拿起那朵火盘牡丹,对着火光看。木上的纹路被照得透,像极了窗外那场黏稠的醚雪。他想起二十年前,他刚进厂时,大榔也是这样,拿着一把刨,对他说:“火气有脾气,你得顺着它的纹路来,不然会裂。”
傍晚时分,雪停了。四个人踩着半融化的醚雪往厂外走,大杨走在最前面,大婉次之,然后是大耿,最后是一瘸一拐的大辅。他们的身形在雪地里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串糖葫芦。
“大榔为啥不参加?”大辅突然问。他的右腿使不上劲,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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