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印厂(2/2)

离开印刷厂,李振邦让小孙回局里,把纸片和脚印拓片交给老陈化验,他和老吴去运输队——运输队叫“上海市第三运输队”,离印刷厂不远,在杨树浦路350号,有个大院子,停着十几辆卡车,大多是解放牌,只有两辆是万国牌。

找到队长王师傅,五十多岁,皮肤黝黑,穿蓝色工装,正给卡车换轮胎。“王队长,我们是公安局的,想了解一下你给第三印刷厂运废料的情况。”李振邦递过工作证。

王师傅的动作停了,有点紧张:“警察同志,怎么了?我都是按规矩运的啊。”

“3月10日、3月25日、4月5日,这三次运废料,为什么造纸厂的入库量比印刷厂的出库量少?”老吴拿出运输记录,放在他面前。

王师傅的脸白了,搓着手,半天没说话。李振邦耐心等了几分钟,他才开口:“是...是赵卫国让我这么做的。他说每次多装几十公斤废料,运到杨树浦的一个旧仓库,不要记在台账上,每次给我五十块钱。”

“旧仓库在哪里?具体地址。”

“在杨树浦路180号,以前是纺织厂的仓库,现在空着。”王师傅说,“我每次把废料卸在仓库门口,就走了,没见过其他人。赵卫国说会有人来取。”

“赵卫国怎么跟你联系的?什么时候让你开始这么做的?”

“去年十二月,他找到我,说有批‘货’要帮忙运,给的钱不少,我就答应了。他一般在夜班下班后跟我联系,要么在印刷厂门口,要么打电话到运输队办公室。”王师傅的声音发抖,“警察同志,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钱...”

李振邦没再追问,让他写了份证词,签上字,然后和老吴离开运输队,去了杨树浦路180号的旧仓库。仓库是红砖砌的,比印刷厂的旧车间大,门是木制的,没锁,虚掩着。推开门,里面堆着些废弃的布料和木箱,地上有几堆废纸边,和印刷厂的废料一样,上面沾着油墨。

“看来赵卫国把这里当中转站了。”老吴蹲下来,翻了翻废纸边,“这些纸边里说不定有凭证的碎片。”

两人在仓库里搜查了半个多小时,找到几张沾着油墨的纸片,上面有模糊的麦穗图案,和之前烧焦的纸片一致。李振邦把纸片收好,和老吴商量:“先不抓赵卫国,放长线钓大鱼,看谁来取这些‘货’。”

回到局里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小孙汇报,老陈的化验结果出来了:从印刷厂废料堆找到的纸片,是80克胶版纸,和宝山路仓库的一致,油墨成分含荧光增白剂,与烧焦纸片和刘明德指甲缝里的油墨完全相同;脚印拓片的尺寸和纹路,与赵卫国的解放鞋一致,右脚印的压力分布也符合他的步态。

“赵卫国就是赵永明,错不了。”李振邦坐在办公室里,翻着赵卫国的档案——档案是伪造的,写着“赵卫国,35岁,上海人,1948年在私营‘永兴印刷厂’当技术员”,但查不到“永兴印刷厂”的记录,显然是假的。

第二天,四月十二日,李振邦和老吴、小孙又去了印刷厂,这次以“员工体检”为名,让所有夜班工人去医务室检查。医务室在一楼,摆着两张病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准备血压计。

工人们排队体检,李振邦站在门口,仔细观察每个人的步态——孙建军、李大海、张红梅走路都正常,只有赵卫国,右腿落地轻,膝盖有点弯,和旧车间的脚印步态一致。

轮到赵卫国体检时,医生让他伸胳膊量血压,李振邦凑过去:“赵师傅,你右腿的旧伤是怎么弄的?”

赵卫国的身体僵了一下,说:“小时候爬树摔的,老毛病了。”

“摔的?我看像是枪伤。”李振邦盯着他的右腿,“抗战时当过兵?”

赵卫国的脸色变了,没说话,血压计的读数也高了。医生说:“血压有点高,注意休息。”

赵卫国没停留,体检完就走了。李振邦对老吴使了个眼色,老吴悄悄跟了上去——他们要搜查赵卫国的住处。

赵卫国住在闸北区的一个大杂院,在唐山路附近,院子里挤着七八户人家,晾晒的衣服挂满了绳子。他的住处是一间十平米的小屋,在院子最里面,门是木制的,挂着把铜锁。

老吴联系了居委会,拿到备用钥匙,打开门——屋里很简陋,摆着一张木床、一张书桌和一个木箱,地面扫得干净,床上铺着蓝布床单,叠着灰色被子。老吴和小孙开始搜查,书桌抽屉里放着几本印刷技术的书,有中文的,也有德文的,其中一本《凹版印刷工艺》的扉页上,写着“赵永明 1947”,是用钢笔写的,字迹工整。

“找到了!”小孙喊了一声,从床底的木箱里拿出两套灰色旧工装,都是塑料扣子,其中一套的左胸第二颗扣子掉了,留下一个线洞,旁边还放着个小铁盒,里面装着几枚灰色塑料扣,和李振邦之前找到的那枚尺寸、纹路完全一致。

木箱里还有一个黑色皮包,里面装着一本小笔记本,上面记着数字和符号:“3.15 50”“3.25 80”“4.5 60”,对应着三次多运的废料重量;还有几张纸条,写着“周三晚8点 送报”“周五早6点 取报”,应该是和谭工的联络暗号。

“证据确凿了。”老吴把工装和笔记本收好,“就等李副科长下令抓他了。”

下午,李振邦接到老吴的汇报,决定晚上行动——赵卫国夜班下班后,在印刷厂门口抓捕,避免在车间里影响其他工人。

晚上八点,印刷厂的夜班工人陆续下班,赵卫国走在最后,手里拎着个黑色皮包,里面装着工装。他刚走出厂门,埋伏在旁边的干警就冲了上去,按住他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赵卫国挣扎着,脸色铁青。

“赵永明,别装了,我们是公安局的。”李振邦走过去,拿出手铐,“你涉嫌伪造国家凭证、包庇杀人,跟我们走一趟。”

赵卫国的身体软了,不再挣扎,被干警押上了吉普。

审讯室在局里的地下室,墙壁是灰色的,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赵卫国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双手放在桌上,手腕戴着手铐。李振邦坐在他对面,拿出证据——灰色工装、塑料扣子、德文手册、笔记本、脚印拓片,一一摆在桌上。

“赵永明,这些东西你认识吧?”李振邦的声音很平静。

赵卫国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证据,叹了口气:“认识。”

“你为什么要隐姓埋名,用赵卫国的身份进第三印刷厂?”

“为了活命。”赵卫国的声音沙哑,“解放后,我知道中央印制厂的人都被调查了,我以前给国民党印过钞票,怕被抓,就伪造了身份,进了第三印刷厂。”

“谭工是谁?你们怎么联系的?”

“我只知道他叫谭工,广东口音,戴眼镜,穿灰色中山装。”赵卫国说,“他去年十一月找到我,说给我钱,让我在印刷厂帮忙印点‘东西’,就是那些仿制的苏联凭证。我们每周三晚上在杨树浦的旧仓库见面,他给我图纸和油墨,我在夜班时试印,然后把印好的样品和废料一起运到旧仓库,他会派人来取。”

“刘明德是你杀的吗?”李振邦问,盯着他的眼睛。

赵卫国猛地抬头,摇头:“不是!我和刘明德是师兄弟,民国三十五年在中央印制厂一起学的制版,我怎么会杀他?”

“那你知道谁杀了他吗?他为什么会死?”

“我不知道他死了...”赵卫国的声音发抖,“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四月七日,在旧仓库,他说谭工让他加快制版速度,他有点担心,说那些凭证不对劲,像是要用来骗苏联人的物资。我让他小心点,别多问,没想到他...他竟然死了。”

“你们印的凭证有多少?运到哪里去了?”

“我一共印了五百多张样品,都交给谭工了,他说会有人运到香港。”赵卫国说,“正式的凭证不是在印刷厂印的,是在宝山路的仓库,刘明德负责制版,我帮忙调试机器,印了大概两千多张,都被谭工运走了,具体运到哪里我不清楚。”

“谭工的真实姓名是什么?他还有哪些同伙?”

“我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同伙。”赵卫国摇头,“他很小心,每次见面都戴口罩,说话只说任务,不问其他的,给我的钱都是现金,没有银行转账。”

审讯持续到凌晨一点,赵卫国交代了很多细节,但关于谭工的真实身份和下落,还是没线索。李振邦让干警把他押回看守所,自己则留在办公室,整理审讯记录。

老陈敲门进来,手里拿着新的化验报告:“振邦,从赵卫国住处找到的纸片,上面的油墨有特殊成分,和香港利丰商行进口的油墨一致,而且纸片上的徽记,是用罗兰印刷机印的,参数和第三印刷厂的1号机完全相同。”

“看来正式的凭证也是用罗兰机印的,宝山路仓库里的那四台就是。”李振邦说,“谭工现在肯定还在上海,他要处理那些凭证,不会轻易离开。”

凌晨两点,李振邦才回家。弄堂里静悄悄的,只有路灯亮着,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推开门,岳母还在厨房等他,锅里温着银耳汤,飘着甜香。

“淑娴睡了吗?”李振邦问,脱下中山装,挂在衣架上。

“睡了,今天孩子动得厉害,她折腾到十一点才睡。”岳母端来银耳汤,“快喝点,补补身子,看你眼睛都红了。”

李振邦坐在桌边,喝着银耳汤,甜而不腻,暖到胃里。他想起赵永明——一个有技术的人,为了钱和活命,走上了歪路,可惜了。

喝完汤,他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林淑娴侧躺着,眉头微皱,像是没睡熟。他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肚子,感觉到里面的小生命动了一下,心里一阵温暖。

回到书房,李振邦打开台灯,写下今天的审讯记录,然后在笔记本上列出新的疑问:

1. 谭工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否与香港利丰商行有关?

2. 两千多张伪造凭证的下落?是否已经流入市场或运往香港?

3. 刘明德的死是否与发现凭证的真实用途有关?凶手是谭工还是其他人?

4. 赵永明提到的“运到香港”,具体是通过什么渠道?

窗外的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