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刘夏英的故事(2/2)

她替他们掖好被角,哼着走调的摇篮曲,像替自己缝合伤口——针脚细密,却无人看见。

1980 年的冬末,一场流感席卷了整个洋田村。

仿佛一夜之间,原本宁静祥和的洋田大队被阴霾所笼罩。一时间,患病的村民数量急剧上升,咳嗽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整个洋田大队都被笼罩在一片紧张与担忧的氛围之中。

刘夏英看着乡亲们被病痛折磨得面容憔悴,心急如焚,她那原本温柔的眼神中此刻充满了坚定与决然。

她毅然决然地投身到这场与流感的战斗中,如同一位无畏的战士,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战场。

在那漫长的三天三夜时间里,她几乎顾不上休息,一直坚守在岗位上。她的身影在各个病患家中穿梭,脚步匆匆却又沉稳有力。

每到一户人家,她都会仔细地为患者诊断,根据病情精心地调配药物,然后耐心地照顾他们。

她时而为患者擦拭额头的汗水,时而轻声安慰着因病痛而烦躁的患者,那温柔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暖阳,给予患者们温暖与力量。

三天下来,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圆润的脸颊变得消瘦,颧骨微微突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极度疲惫的象征。

她把两条麻花辫胡乱塞进帽檐,囫囵喝一口醋水,又钻进风雪中。第三天半夜,她脚步已经发飘,却仍死死攥着煤油灯,灯罩边沿结了一圈冰。

量完最后一个孩子的体温,她靠着土墙滑坐下去,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像碎豆子。那一刻,她想起葛溪河底那条沉船——原来把一个人从心里剜出去,和把木船按进淤泥一样,都要用尽力气。”

但她的眼神却始终坚定,如同夜空中永不熄灭的星辰,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她深知,自己就是乡亲们的希望,只要她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帮助大家战胜这场流感。

在这艰难的时刻,退伍回来在大队当赤脚老师的李卫国,心中满是对刘夏英的心疼与担忧。

他看着刘夏英为了乡亲们日夜操劳,自己却无能为力,心急如焚。半夜里,万籁俱寂,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李卫国的家中灯火通明。

他知道,她三天里几乎没合眼。

第一夜,她还能跑,雪粒子打在脸像细针扎,她一家一家敲门,发药、量体温,嘱咐用醋熏屋,回来时发梢结着冰凌。

第二夜,上屋的杨老爹走了。她蹲在灵堂外,听着里头哭声,手背被火纸烫了个泡也没觉出疼。回到医疗点的路上,她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跑慢了。

第三夜,她也倒了。39.4度,脑袋像灌了铝。

李卫国端来一碗姜汤,汤面漂着两片老姜,一撮红糖。他蹲在他跟前,把碗沿往她嘴边送。

“喝一口,再骂我也不迟。”

她别过脸,嗓子哑得只剩气音,“放桌上,别把病传给你。”

李卫国没有走,把汤碗搁在炭盆边,自己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她,像堵屏风立在那儿。

那一夜风很大,吹得窗纸呼啦啦地响。她迷迷糊糊醒来,看见他仍坐在那儿,肩背上落了一层雪。

天麻麻亮时,她退烧了,推门出去,雪停了,炭盆里的灰却仍是热的。

第二天一早,他又亲手熬制了热气腾腾的姜汤,那姜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仿佛带着他对刘夏英深深的关怀。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姜汤,迈着轻轻的步伐,生怕惊扰了沉睡的村子,也生怕洒出一滴姜汤。

当他轻轻推开刘夏英所在的临时医疗点的房门,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他看到刘夏英疲惫却仍专注于照顾患者的身影,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依然坚定地注视着患者。

李卫国轻声说道:“夏英,喝点姜汤吧,暖暖身子。”他的声音很轻,却饱含着无尽的关怀。

然而,刘夏英却头也不回,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搁那儿吧,我这身衣裳都是病味儿,别传染。”

她并非故意冷漠,而是深知流感的传染性极强,她害怕自己身上携带的病菌会传染给李卫国,她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染上疾病,这份看似冷淡的背后,实则是她对李卫国深深的关心。

流感终于在刘夏英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得到了控制,村子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阳光重新洒在洋田大队的每一寸土地上,鸟儿欢快地歌唱,孩子们在田野间嬉笑玩耍。

有人起哄,“李老师,你这是图啥?”

他笑笑,“她在那儿,我就让那儿亮堂些。”

刘夏英听见了,没应声,只把药箱背带往肩上提了提。那天傍晚,她路过学校操场,看见李卫国领着学生把一堆枯枝拢成小火塘,火星子噼啪飞起来。孩子们拍着手喊:“英子小妈妈,快来烤火!”

她愣在原地,眼里突然起了雾。那声“小妈妈”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藏在棉袄下的旧伤口。第一次是启轩周岁时这样叫她的,可她还是走过去,蹲下来替一个女娃系好围巾。

火光映在她脸上,映出她眼角一道没来得及擦干的亮痕。

夜深了,李卫国把最后一块炭埋进灰里,起身回家。刘夏英叫住他,递过去一只用旧纱布包的小包。

里头是一枚崭新的体温计。“学校孩子多,早晚量一量。”她说。

李卫国没推辞,接过来揣进贴胸口袋,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月光在雪上撒了一层碎银。到岔路口,刘夏英停下,低头踢了踢雪:“再等等我,我心里……还有块冰没化开。”

李卫国没问冰是什么,只把围巾往她脖子上又绕了一圈,“我不催,我就在这儿。等冰化了,你要是愿意,就朝我走一步。剩下的路,我跑。”

风掠过树梢,簌簌落下一些细雪。刘夏英抬头,看见他帽檐下的眼睛,黑而亮,像夜里唯一没熄的星。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年前,葛溪河底那条被她亲手按进淤泥的木船。也许有些船,本来就注定要沉下去,好让人学会离岸,再学会靠岸。

她轻轻“嗯”了一声。雪地上,两个人的脚印一长一短,并排向着村子深处延伸。远处,第一声鸡啼划破寒夜,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