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出租屋里的三角恋(2/2)

——等等!不对!

就在林夕破门而入、天翻地覆之前!我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屏幕上不止一个红点!就在那惊天动地的“喜欢”爆发的同时,后台还有另外一条1688那边跳出来的投诉!

我猛地转身,手指颤抖地戳开那个血红的弹窗。

1688投诉通知!

客户“广州华强档口”发起退货!数量:20件!退货理由:货物混杂,部分商品疑似非我批发单品(附带照片)!

照片里,一堆普通灰色包装盒的退货中,赫然夹杂着几件……缝着我们“打狗棒法”系列特有的、金色刺绣小领标的产品!那绝对是我给淘宝设计店预留的限量版!它们就像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可怜巴巴地混在灰扑扑的批发堆里。

这他妈又是哪个环节出的妖?!谁收的退货?!谁验收的?!验收的时候眼睛长脚后跟上了?!这批货又是哪个孙子打包发出去的?!

一股无名邪火“噌”地冲上天灵盖!刚才那股被情感重锤砸懵的眩晕感瞬间被这冰冷的、火烧眉毛的现实浇灭了大半!

“听着!”我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石块砸在地上,又冷又硬,“现在,所有人,给我听着!”

我的手指像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戳着屏幕上那两个醒目的红框,眼神锐利如鹰隼:“第一,眼前淘宝c店这二十三个单子,今天!一个不落,必须全给我发出去!不能错一件!错一个字母都不行!”

“第二!”我的指头转向那条1688的广州投诉通知,“这二十件退货怎么回事?!里面怎么混着我们打死也不敢往外流的淘宝限量款?!点验货的时候眼睛长后脑勺了?!这批货哪个环节、哪个人打包发出去的?!给我把经手人名单捋出来!现在!立刻!马上去查!”

这盆冰冷的、带着冰碴子的现实,“哗啦”一下劈头盖脸浇在烧得通红的炭上,“刺啦”一声白烟乱冒,瞬间把刚才撕心裂肺、掏心掏肺的滚烫情绪给浇得透心凉、熄了火苗!

林夕和小茹脸上那交织着的委屈、悲愤、激动、羞涩,“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被泼了冷水般的震惊、错愕和难堪!她俩都猛地打了个激灵,像是刚从一场不切实际的热病里惊醒——刚才那些掏心窝子的呐喊,那些不顾一切的撕扯,在堆成山的黑袋子、火烧眉毛的订单、随时可能崩盘的客户信任以及关系生死存亡的金钱损失面前,显得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多么的……不合时宜!

“还有,”我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但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sudu是什么?是我们现在屁股底下这间纸壳子糊墙、四面漏风、连个像样桌子都没有的狗窝!下个月的房租水电、淘宝的罚款(现在还得加上1688的)、下锅的米钱、……都指望你们脚下这些还没发出去的破布片子!它们卖不出去,或者卖砸了口碑,我们全得被打回原形!”

空气死寂,只有我沙哑的声音在回荡:

“所以……”我停下来,目光像两块沉甸甸的铁疙瘩,重重砸在她们两人身上。

“感情这茬儿,到此为止。”

“现在,以后,只要sudu这条破船还没在浪头站稳脚,还喘着这口气,这话题,都给我闭嘴。不许再提!”

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在这儿,在这间破屋子里,我们仨,还有洪伟胜,就只是合伙人!”

“就一门心思,把这点活儿干漂亮!把客户伺候好!把牌子保住!”

“其他的……只谈工作!”

这话,活像一块刚从万年冰窟里挖出来、带着冰碴棱角、几吨重的青石板,“轰隆”一声!砸在了三个人心窝子上。房间里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显示器“嗡嗡”的低鸣被放大了无数倍。一种混合着眼泪咸涩味、汗水酸腐味、刚掀开的旧伤疤腥味、还有某种被强行摁进泥土深处却又带着沉甸甸承诺的复杂气息,塞满了这个摇摇欲坠的破巢。

申通网点里那股子塑料味,今天闻着格外刺鼻。我和洪伟胜俩人跟犯了事似的,缩在墙角那堆包裹后面,谁也没力气吭声。洪伟胜默默地把脑门儿上那几撮黄毛重新扒拉好,低着头,比任何时候都仔细、都虔诚地,一件一件给那些“剑破苍穹”新款t恤贴快递单。林夕绷着脸,也不知道她啥时候悄摸出去,弄了个巴掌大的手持小缝纫机,就蹲在这堆快递包裹旁边,牙关紧咬着嘴唇,埋着头,“哒哒哒哒”,跟那待处理的防伪签名补做吊牌较劲,声音又快又急,像是在跟谁赌气。

紧赶慢赶,才勉强算补上一个马马虎虎的屁股帘儿。洪伟胜把他那个按键快磨平了的诺基亚凑我眼前,物流信息终于蹦出来了——那件命运多舛的“黑木崖”,总算挪窝了。我看着屏幕上那条代表它的细线,一点点爬过四季青密密麻麻的档口,掠过我们曾在夕阳下挥汗如雨的夜市路口,慢慢的向着远方飘去,记录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就变了味的东西。

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双腿挪回出租屋。空气依旧沉得能拧出水。小茹没在屋里,十有八九又躲到天台透气去了。林夕坐在电脑前处理着客服后台堆积如山的留言,侧脸线条绷得硬邦邦的。死寂里,洪伟胜忽然哼哼起了f4那首《流星雨》,调子拐得找不到北。那调子,是当年刚认识那会儿,蹲在寝室阳台,一人一罐啤酒,望着城市灯光吼得最起劲的歌。窗外,钱塘江带着湿气的晚风灌进来,吹得桌子上那几张皱巴巴的退货单页角,“扑棱棱”地抖,像几片垂死的枯叶。

不知过了多久,天台那扇破旧的小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小茹进来了,一声不吭,像幽灵一样坐回她自己那张靠门边的小行军床上。手腕上缠了新的纱布,白得晃眼,裹得很齐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稀薄月光,能看见她脖梗子后面那块汗渍反着光。林夕那边突然站了起来,倒了杯温开水,水壶嘴有点抖,洒了几滴在桌子上。她没看小茹,就那么“咔嗒”一声,把杯子墩在了小茹床头那张堆满设计草稿的折叠小方桌上。声音不大,在这寂静里却格外清晰。

屋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那层被生硬撕开、又被迫压回去的心思,带着被暴力折断过的锐痛和某种沉沉甸甸的、关乎生存的承诺,就这么悬在了我们仨(外加一个角落装鸵鸟的洪伟胜)中间。显示器的蓝光还在幽幽地、不知疲倦地亮着。窗户外头,江对岸,那些商场顶楼巨幅广告牌上,一个又一个崭新、昂贵、眼花缭乱、我们叫都叫不上名字的外国大牌,正飞快地流转。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在钱塘江湿漉漉的夜雾里翻滚流淌,明灭不定,像极了一个巨大而陌生的、我们或许拼尽全力也挤不进去的新时代,正自顾自地、轰隆作响地拉开了序幕。

创业这条道啊,说到底,就是把自个儿像块泥巴似的,往生活这模具里死命地摔打。一开始你觉得自己手里捏着模具,捏着梦想,想塑个啥样就塑个啥样。可慢慢的,你发现这模具比你想象的要硬得多,也粗糙得多。它可能是个贴牌客户压下来的一夜白头的急单,可能是小茹手腕上那块好不了的烫伤疤,可能是林夕电脑里怎么也理不平的库存烂账,也可能是像刚才那样,被突如其来、不知真假的“喜欢”一榔头砸在七寸上,懵了圈。

人跟人的关系也是。合伙伙伴?男女情愫?说得挺明白,可搅合到一堆汗水泥巴里,就像我那锅煮得稀烂的片儿川,早分不清哪片是笋,哪片是雪菜,哪片是糊面条。你以为心照不宣,其实各怀心思;你讲究公平规矩,其实总有人觉得委屈。

那天晚上的“摊牌”,那些个带着眼泪水儿的肺腑之言,砸到我耳膜上,疼吗?真疼。有点被信任包裹的暖,也有点被无形绳索捆住手脚的沉。可你看看窗外那片翻滚的霓虹海,再看看咱窝里这点还在冒热乎气的订单——活着,活得有点自己的样儿,永远是第一位的。浪漫可以晚点再讲,活路不行。情啊爱啊是美酒,能暖人心也能上头误事,而我们脚下是刀山,手里攥着的是吃饭的家伙什儿,还飘乎不定。这时候走神,那就是对着满江的风雨,浪漫吟诗,纯属找死。

洪伟胜那跑了调的《流星雨》还在我脑子里嗡嗡响。当年唱它的时候,我们几个眼里是光,心里是火,恨不得明天就在西湖边买个带露台的写字楼。现在?现在我听到这歌,心里头想的是:物流可别又卡了。

这创业的初心,很多时候熬不过去,不是摔死在半路,而是你走着走着,被一地鸡毛绊住了腿,被七情六欲分了神,等再抬头,早就忘了当初是奔着啥去的。是奔着“喜欢”一个人?还是奔着“喜欢”那个想成为的自己?这事儿,得天天问问自己。别到时候,人没成全,事儿也砸了,成了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