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神学辩论(1/2)
在朱由检于暖阁中独自咀嚼着“千古罪人”的苦涩时,远在伦敦白厅宫的查理一世,却将这位东方皇帝视作了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与恩人,其感激之情几乎满溢。
朱由检不仅派来了威廉·柯林斯与那支如定海神针般、完全听命于他的精锐之师,更有一份足以让他从绝望中喘息的厚礼——大明帝国将出手,为他一次性还清那笔压得他几乎窒息的、高达九十万英镑的巨额战争贷款!
当然,这九十万并非慷慨的赠与,大明还没富裕到那个地步。但它给出的条件,优厚得让查理一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笔巨款将以无息贷款的形式,由大明先行垫付,而后由英国王室在五十年内分期偿还,并且,前三十年为纯免还的宽限期,从第三十一个年头才开始支付第一笔款项。
当威廉·柯林斯带着这份协议,向查理一世传达朱由检的原话时,这位英国国王的内心受到了何等的震撼与抚慰。
“陛下,”威廉微微躬身,“大明皇帝特地嘱咐,请您千万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此番举动,不过是大明对昔日曾慷慨给予大明诸多便利的一份微末回礼。如今,只是将这份旧日的情谊与礼物,略作奉还而已。”
这话语,如同最高明的外交艺术,将一场赤裸裸的、足以掌控一国命脉的金元政治,包装成了温情的、基于古老友谊的互相馈赠。
借钱给你,替你解了燃眉之急,还给了你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长达半世纪的还款计划,最后,还给了你一个天大的面子——仿佛接受这份帮助,是在成全大明皇帝“知恩图报”的美德。
查理一世还能说什么呢?
在绝对的“恩惠”与恰到好处的“体面”面前,他只能满怀感激地、甚至是带着一丝羞愧地,收下这份沉重的“礼物”,并将朱由检的画像与上帝并列,置于他心中最崇高的位置。
朱由检替国王结清债务的举动,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查理一世疲惫的躯体。然而,这剂良药在威斯敏斯特宫这座政治染缸里,却引发了截然不同的化学反应。
当查理一世携着威廉·柯林斯,意气风发地踏入下议院,以前所未有的底气宣布“困扰王国的巨额债务,已得友邦慷慨援手,即将清偿”时,他预期的欢呼与感恩并未出现。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这沉默并非震惊,而是一种带着戒备与算计的、令人窒息的凝滞。议员们面面相觑,眼神交错间传递着不安与疑虑。他们赖以钳制王权最有效的武器——财政枷锁——竟被来自东方的力量轻易熔断。
很快,这片沉默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喧嚣所取代。
“陛下!”
一位议员猛地起身,仿佛没听见债务解决方案,转而慷慨陈词,“我们此刻更应关注的,是英格兰灵魂的纯洁!是国教会的地位正遭受何等隐秘的侵蚀!”
“说得对!”
另一位立刻接口,将话题引向更虚渺的领域,“真正的危机在于根基!在于我们古老的宪政传统与自由,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我们必须深入探讨,何为真正的民主精神……”
霎时间,议会大厅变成了哲学讲堂与神学辩论场。
他们巧妙地避开了“债务已清”这个让国王占据绝对优势的现实议题,转而用“民主”、“宗教”、“自由”这些宏大而空泛的概念,织成一张厚厚的迷雾,试图掩盖他们权力根基被动摇的恐慌。
威廉冷眼旁观着这场政治表演,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他低声对身旁的国王说道:“陛下,您看到了吗?对于溺水之人,您抛去的救生绳索,在他们眼中,有时比滔天巨浪更令人恐惧。因为他们害怕的从来不是溺水,而是被拉上一条无法掌控的船。”
对于跟随威廉远渡重洋来到英伦的那五千名老兵而言,什么天主教、路德宗、加尔文宗,乃至英国国教……这些让欧罗巴人刀兵相见、血流成河的教派名目,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聒噪的异域名词。
他们完全听不懂,也根本没兴趣去弄懂。
在他们的认知里,世界本该是大明那样的。
你可以拜你的佛,追求涅盘寂静;
他可以敬他的三清,寻道法自然;
哪怕你去信那些赤脚披发的夷神,只要安分守己,官府也懒得管你。
当然了,前提是别信过了头,去信什么鼓动信徒“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聚众抗粮造反的邪教——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朝廷剿灭起来绝不会手软。
这种深入骨髓的宗教实用主义与政治优先的观念,让他们看着英国人为一个教堂里该不该放雕像、圣餐代表什么意义而打得头破血流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困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比如,下面这几个场景。
“迷途的羔羊,皈依唯一的、神圣的、大公的教会吧!这是基督在世间建立的堡垒,唯有通过她,上帝才能引领你的灵魂前往天堂。”
“等会儿。为啥就你家这‘教会’能带路?天堂是你家开的铺子,只认你家开的路引?俺们那儿,和尚庙、道士观,条条大路通罗马……呃,是通地府,各走各的,也没见谁把门给堵死了啊。”
“..................”
“朋友,你需明白,人无法通过善行换取救赎。你的善举在上帝眼中如同污秽的衣服。唯有凭借纯粹的信仰,才能被称为义人,蒙神恩典。”
“啊?照你这么说,我战场上帮弟兄挡刀,平日里孝敬爹娘,这些好事都白干了?一点用没有?那……那天老爷……不,你们这上帝,是咋评判好赖的?就看谁嘴上喊得响?这不公道吧?”
“…… ……”
“不要徒劳地试图用行为取悦神!得救与否,全然是上帝在创世之前就已预定的。祂已拣选了祂的选民,而非出于我们任何的行为,包括你那‘不刻意’的善行。”
“啥?早就定好了?那我们还在这儿忙活个啥?吃饭睡觉不就行了?你说善行不能刻意,那咋才算不刻意?我顺手救个孩子,还得先忘了自己是好心才行?你们这规矩……比操典还绕,忒累得慌!”
“…… ……”
以上所有对话均发生在伦敦街头,由伦敦居民和大明官兵完成。
这种源自不同文明底层的思维鸿沟,使得任何试图进行的传教,都变成了鸡同鸭讲的喜剧。
大明士兵们并非反对,他们是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欧罗巴人为何要为这些“虚头巴脑”、无法验证且不产生实际效益的问题,争得头破血流。
而这,便是最真切的文化冲突。
面对大明士兵那套基于世俗生活逻辑的诘问,天主教神父选择了沉默。
在英国,他们本就是被压制、被怀疑的一方,任何激烈的辩驳都可能招致更严厉的迫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新教的牧师们也大多保持了克制。
他们的信条核心是“因信称义”,信仰是个人与上帝之间的事,重在内心的皈依而非外部的强求。
既然这些东方人冥顽不灵,那便不是上帝预定的选民,无需强拉。
但问题,恰恰出在了清教徒那里。这些信奉加尔文宗最严格教义的清教徒,与前述两者截然不同。他们不仅是信仰的践行者,更是自以为的“上帝之国”在人间的建造者与监督者。
他们的信仰,要求他们必须按照严苛的教义来改造整个社会,清除一切“不洁”与“异端”。
“等等,俺还没明白!”
就在那清教徒阴沉着脸准备转身离开时,一个嗓门洪亮的大明老兵不依不饶地追上前一步,脸上写满了较真儿的困惑。他身边的几个同伴也围拢过来,显然,这帮“丘八”和这群神情冷峻的清教徒杠上了。
那老兵双手一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对着通译大声问道,目光却直直钉在清教徒脸上:
“你刚才叭叭说了半天,说你们是啥……上帝在人间的建造者?监督者?俺就想不明白了——”
他猛地提高嗓门,抛出了那个在清教徒听来大逆不道、却再朴实不过的问题:“凭啥啊?谁定的规矩?你让上帝出来,当面跟俺们说明白喽!他老人家要是不出来说道说道,俺咋知道你不是扯虎皮当大旗呢?”
“轰——”的一声,周围的其他士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纷纷附和:
“就是!空口无凭嘛!”
“对嘛!让上帝出来画个押,俺们就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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