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神学辩论(2/2)
“哪怕托个梦也行啊!”
清教徒们的脸瞬间因惊怒而涨红,身体因极度的愤怒和被视为亵渎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对他们而言,上帝的意旨存在于《圣经》的字里行间,存在于他们内心“神圣的感应”中,何须、也绝不能像街头对质一样“出来说明白”?
这种要求,本身就是最极端的亵渎。
为首的那个清教徒,指关节捏得发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尔等……尔等狂妄的异教徒……必将承受神的怒火!”
那清教徒“异教徒”的斥责,瞬间炸开了锅。
“我们怎么就是异教徒了?”
那带头的老兵眼睛一瞪,“你上下嘴皮一碰就算了?上帝他老人家还没开口定俺们的罪呢!轮得到你来判?”
“就是!就是!” 他身旁的弟兄们齐声应和,形成一道人墙,一步步向前逼近,“凭啥你们说了算?你们是上帝他老人家的账房先生,还是看门家丁?”
混乱中,一个士兵猛地从人堆里钻出来,叉着腰,脸上带着促狭而又理直气壮的表情,大声喊道:“嘿!按我说,你们才是那个‘异教徒’!昨天夜里,上帝他老人家亲自托梦给我了!说你们这帮人曲解他的意思,在外面败坏他的名声!让我来教训教训你们!”
这石破天惊的“上帝托梦”一出,场面先是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大明士兵们更响亮的哄笑和叫好声。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围拢上来,不再是好奇的询问,而是带着战场上那种混不吝的痞气,向那群面色惨白的清教徒“讨个说法”。
“听见没?上帝跟我们兄弟更熟!”
“快!把你们的经书拿出来,看看哪条写着你们能代表上帝了?”
“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别想走!”
清教徒们在这股裹挟着戏谑与蛮横的浪潮面前,节节败退。
他们试图引经据典,但声音被淹没;他们试图展示虔诚,却被视为虚伪。他们精心构筑的神学壁垒,在这群只认“现管”、不信“县官”的大明丘八面前,被最粗鲁、最直接的方式,砸得粉碎。
面对步步紧逼的大明士兵,一个年轻的清教徒再难抑制满腔的激愤。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本边缘磨损的《圣经》,手指微微颤抖,高举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惟有你们是被拣选的族类,是有君尊的祭司,是圣洁的国度,是属神的子民,要叫你们宣扬那召你们出黑暗入奇妙光明者的美德!”(彼得前书 2:9)
他试图用这神圣的经文作为不可撼动的城墙,抵挡对方的“谬论”。
谁知那带头的老兵掏了掏耳朵,脸上露出一个“就这?”的表情,反手就将这城墙砸得粉碎:“噢——!念得好哇!那照你这说法,我们哥几个现在把这话也念一遍,我们不也成了‘被拣选的族类’了?那你凭啥说我们是异教徒?这书上写你名儿了?”
“你……你强词夺理!”
年轻清教徒气得浑身发抖,急忙翻到另一处,“神既在古时借着众先知多次多方地晓谕列祖,就在这末世,借着他儿子晓谕我们……”(希伯来书 1:1-2)他的意思是,神谕已通过基督完结,不容增改。
“打住!”老兵立刻打断,一根手指差点戳到对方鼻子上,“等等!‘借着他儿子’?你是他儿子吗?”
“我……我是上帝的子民!”
年轻人昂首挺胸,试图维持最后的尊严。
“子民?”
老兵笑了,环顾四周的同伴,“兄弟们,听见没?他说他是上帝家的子民。”
他转回头,眼神戏谑,“口说无凭啊,族谱呢?拿出来瞧瞧,上面有你家老祖宗的名字不?没有?那你这不是瞎认亲戚嘛!”
“…………”
年轻清教徒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他从未遇到过要求他出示“上帝族谱”的混账逻辑。
另一个年长的清教徒见同伴受辱,厉声插话,引用了更严厉的经文:“但无论是我们,是天上来的使者,若传福音给你们,与我们所传给你们的不同,他就应当被咒诅!”(加拉太书 1:8)
他试图用“咒诅”的威慑力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大明士兵们的脑回路再次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这位兄弟,你这问题问得好啊!可俺咋知道,那天上使者跟你说的,和跟我说的,它不一样呢?万一……是你们听错了,或者理解岔了呢?你咋就能断定被咒诅的是我,不是你们?”
“……………………”
“人才啊……”
一声压抑着的、混合着震惊与某种难以言喻的赞叹的低语,从街角的阴影处传来。
刚刚从伦敦塔的囚禁中被解救出来的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劳德,身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兜帽长袍,将自己隐藏在建筑的轮廓里。
他那张惯常因为宗教纷争和政治倾轧而布满阴郁与疲惫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巴因惊愕而微微张开。
他原本只是途经此地,却被这场离奇的街头辩论牢牢钉住了脚步。
“这帮从东方来的军人……简直……各个都是人才……”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作为一名深谙神学辩论、在议会与国王之间周旋多年的老牌政治家,他一生经历过无数唇枪舌剑,但从未见过如此……粗野而又精准的辩论方式。
这些大明士兵完全不按任何神学套路出牌。
他们不纠缠于释经权的归属,不辩论“因信称义”与“善功得救”的微妙区别,更不关心教会的传承与权威。
他们只是用最朴素的、近乎市井的逻辑,像用撬棍拆卸精巧的钟表一样,将清教徒们引以为傲的神学框架,“哐当”几下,砸得七零八落。
看着那些平日里以固执、严谨和不容置疑着称的清教徒,此刻被一连串,
“族谱呢?”
“你咋证明?”
“万一你听错了呢?”
之类的质问,逼得面色惨白、哑口无言,劳德大主教的心中五味杂陈。
有一丝快意——毕竟清教徒也是他的敌人;
有一丝忧虑——这种颠覆性的思想若传播开来,动摇的将是整个基督教世界的根基;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刻的震撼。
“他们……他们攻击的不是某个教义,”
劳德仿佛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紧急的神学分析,“他们攻击的是我们赖以建立所有教义的……基础本身。”
他拉了拉兜帽,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眼神却愈发锐利。这件事,必须立刻让国王陛下知道。这些东方人带来的,绝不仅仅是刀剑和白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