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和一个石头脑袋的故事(2/2)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股混合着荒诞、屈辱、暴怒和彻底无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堤坝。
他,大明朝的工部尚书,太子近臣,东南士林领袖之一……他的家事,他的脸面,他试图在公私之间维持的那点可怜的平衡……竟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不通人情世故的倭人小辈,用这种最粗暴、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砸了个稀巴烂!
而且,对方还一副“帮你解决了大麻烦,不用太感激我”的理所当然!
“噗——” 急火攻心之下,陈子龙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竟猛地喷溅出来,在官袍前襟染上一片刺目的猩红。
“部堂大人!”
“快!快扶住陈尚书!”
工部门内的属官们这才反应过来,惊呼着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子龙。
陈子龙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只能感觉到那挥之不去的、被当众扒光了一般的羞耻感,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他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就此了结了。
他被倭人当街“护卫”了衙门,殴打了家眷的消息,此刻恐怕已经像风一样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
明日,不,或许就在今晚,弹劾他治家不严、有损官箴,甚至攻讦太子纵容属下行凶、辱及士大夫的奏章,就会像雪片一样飞向通政司,飞向北方的御案。
他陈子龙,连同他背后的太子系,都被这个愣头青岛津纲贵,一脚踹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泥潭之中!
“呵……呵呵……”
在被扶进衙门的那一刻,陈子龙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惨淡的低笑。他一生追求气节、名声,苦心经营,却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一种无比荒诞和难堪的方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全城的笑柄。
太子府,
“你知道你早上把谁给打了吗?”
太子府衙署内,毛利纲广、李溰以及那莱三人将岛津纲贵围在中间,神色一个比一个古怪。
岛津纲贵被问得一愣,随即梗着脖子,满脸都是被冤枉的不忿:“我打谁了?你们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告你们诽谤啊!”
毛利纲广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确认:“你先别急。我们问你,早上巡逻到工部衙门,是不是动手驱散了一群人?里面还有个衣着特别华丽、看着身份不凡的妇人?”
“什么叫‘把人打了’?” 岛津纲贵一把拍开毛利的手,声音陡然拔高,“我那是正当处理公务!他们聚众喧哗,冲击朝廷六部重地,形同暴徒!我依律驱散,何错之有?维护秩序乃我等职责所在,难道任由他们堵着衙门不成?”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环视三位同伴,仿佛在等待他们的认同。
看着岛津纲贵这副油盐不进、还自诩功臣的模样,毛利纲广以手扶额,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李溰嘴角抽搐了几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连来自暹罗、对中原官场规矩尚在半懂不懂之间的那莱王子,也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珍奇异兽的眼神看着岛津纲贵。
毛利纲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一字一顿地说道:“纲贵兄,你驱散的……不是‘暴徒’。那位被你下令‘略施惩戒’的华服妇人……是工部尚书陈子龙大人的结发妻子,张夫人!”
“工部……尚书……夫人?”
岛津纲贵脸上的理直气壮瞬间凝固,像是被无形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眨了眨眼,似乎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李溰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同情和一丝焦急:“而且,陈尚书家的事……说来复杂,但无论如何,那也是朝廷重臣的家事。你带着兵当街把二品大员的夫人给……给‘驱散’了,这……这……”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岛津纲贵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他之前所有的“理直气壮”和“职责所在”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他,一个外藩质子麾下的护卫头领,当众殴打了一位大明朝正二品尚书、太子近臣的夫人!
这已经不是失礼,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我……我……”
岛津纲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猛地抓住毛利纲广的胳膊,之前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荡然无存,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慌乱:“我……我不知道啊!他们没说……他们就在那里吵……我……我现在该怎么办?!”
“啊……没事。”
毛利纲广脸上那紧绷的、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他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将岛津纲贵死死攥住他胳膊的手指掰开,语气变得轻松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岛津纲贵懵了,他看着毛利纲广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大脑一时转不过弯。
只见毛利纲广优哉游哉地整理了一下被抓皱的衣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殿下说了……这事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刻意顿了顿,欣赏着岛津纲贵脸上那混合着茫然与劫后余生的呆滞表情,才补充道:“毕竟嘛,这事要是真的闹得满城风雨,广而告之,那位张夫人和他们娘家人的脸面,怕是比现在还难看,岂不是更下不来台?”
旁边的李溰也一改方才的凝重,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接口道:“是啊,殿下仁厚,已经将张夫人一行请进了宫里,好言宽慰,想必已经安抚妥当了。”
“………………”
岛津纲贵看着眼前这几个瞬间“变脸”的家伙,大脑彻底宕机。
巨大的信息落差让他一时无法处理——从可能引发外交危机的恐慌,到突然被告知“没事了”的虚脱,这转折太过突兀。
他眨了眨眼,目光在毛利纲广、李溰乃至一旁憋着笑的那莱脸上来回扫视,一个荒谬的念头逐渐浮现。
“那你们……” 他迟疑地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刚才惊慌的余韵,“……刚才那副样子……是……?”
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毛利纲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溰也转过身,肩膀微微耸动。连那莱都拍着大腿,用他那带着口音的汉话嚷道:“哈哈!岛津!你的脸,刚才,白的,像我们暹罗的糯米糕!”
毛利纲广伸手用力拍了拍岛津纲贵的肩膀,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我们逗你玩呢!傻小子!看你刚才吓得那样!哈哈哈哈!”